杀人游戏(六)(1)

老巩在纸上画了四个方块,指着其中一个说,这是你,你西北区算公司的三类市场。指着另一方块说,这是我,你可以向我要特殊政策。

“什么特殊政策?”

“亏你也算个销售。展机、样机、特价机这些不都是政策吗?”

“那管什么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你就是白送,也没人要。”

“没人要。”老巩一脸轻蔑地斜瞄着我,指着另一个方块说,“这是北京经销商??你明白了吧。”

原来这家伙草船借箭的妙计说白了就是串货。这是一种看谁倒霉的游戏,但结果是倒霉蛋未必真的倒霉。

“那是谁?”我指着最后一个方块。

老巩露出一脸神秘,反问:“你说呢?”

“BB?”

“亏你想得出来,BB要是知道了,还草船借箭个屁。”他想想,又反应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像是安抚我说:“就是BB知道了也无所谓。只要任务完成了,他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的。”

“那是谁?”

“我一个哥们儿,就是有钱,喜欢做短平快的生意。”

“你的意思是把货出给他?”

老巩点点头。

“那我们怎么把货出给他呢?”

“他会在兰州注册一家公司。第一把做老实些,你打个报告申请一批样机,我批。”

我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问:“什么价给他?”

“我跟他单谈,你出单。你别露面。”老巩盯着我,像是怕我误会,解释说,“四方最好是单线联系。北京这边我也不出面,有人做。”

我知道一单下来利有多大,不仅帮我完成了销售任务,而且有比佣金高至少十倍的利润。我心里满满的,脑子一味地想腻在这种满足中,不愿再想任何问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和老巩的对话下面始终隐藏着某种对抗。这种对抗对我来说是对自己现状不敢承认的认同和困惑。

我就是披着狼皮的羊,活在嘴皮子上的狼。而老巩,这个两手空空,失无可失的西北娃,从一开始就是匹披着羊皮的狼,是贪婪地巴望着面前新世界的恶狼。

这话我当着老巩说过很多遍,他眯着狡黠的眼神,一脸的大度,像是很享受着赞美。

是我扔给巩小弟第一包交际烟,狂笑着看他呛吐了血似的傻样。一个月后,他不仅能在一群兴奋的围观者面前表演二个烟圈套住一个烟圈的绝技,而且闭着眼睛就能闻出二十多种不同牌子的香烟。

是我把从“湘鄂情”顺出来的菜谱拍在他面前,教他怎么根据客户身份、需求点菜。三个月后,又是他,如数家珍般地背出了八大菜系的全部招牌菜和一百多家北京酒楼的看家本事。这让客户觉得跟他吃饭,长见识!

还是我,生拉硬拽地把这只童子鸡开了光。一帮子人挤在鸳鸯浴门口,像卡西摩多的孪生兄弟一样对着一只刚褪了毛,瑟瑟发抖的小鸡仔狞笑。一年后,又是他——漫不经心地享受着那个人见人爱的鸡头哭着喊着送来的手织毛衣和内裤。我倒成了被KTV那帮婊子追着要扒光的二傻子。

我喜欢犯坏,最坏也不过用502让刘老师的前任望着办公室里像汽笛一样嘶叫的电话,干着急了一上午。

而他,干脆就把那个伪台怂玩死过二次。一次让那台怂在早例会时品尝了一下带着他尿滋味儿的咖啡。另一次是把台怂反锁在办公室里,差点把屎拉裤裆里。

什么《孙子兵法》《御人之道》《厚黑学》,什么成功学、商战谋略,都不是为我们这种嘴硬心的笨蛋准备的。我们还在跃跃欲试的时候,人家在天寒地冻、穷山恶水、江湖险恶的地方玩过无数遍了。

他能神采奕奕地胡侃上一整天,而我讲二个小时话就心闷气喘、晕菜地胡言乱语了。

他超喜欢参与各种饭局。讲一晚上瞎编乱造的段子都不带重样的,绝对赛过那种三流导游编故事的水平。问他,有意思吗?

“人不就是这德行嘛。”他轻描淡写地说,并且坚持说,他在饭桌上学的东西,比其他任何地方多得多。

这段时间,他一星期要赴一次同乡会,几乎快把全国人民都当成了乡亲。当然,光看他那张脸就知道是台湾来的表哥——阿泰。但只要他把那个在文革时期,分身到祖国各地去插队的神奇老爹故事讲一遍,谁都不会把这个可怜的小老弟当外人,至少也是半个老乡。

有一天,从P市同乡会回来的路上,他忽然说:

“你怎么像是受挠脚底板酷刑似的。”语气里带着怜悯。

“你就忽悠吧。我现在特烦见人。”看看他那副似笑非笑的德行,接着说:“我不像你,来者不拒。”

“谁TMD不是在皮笑肉不笑,满嘴跑火车啊。就你?哈哈!”他怪笑了二声。

“那就看谁能鸡奸了谁。”我对我的意识流很得意。

“谁装逼,谁被鸡奸呗。你别??吐唾沫。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忿忿然地想,我原来还以为我比他懂这个自认为熟悉的世界。可他进门后,却对我说:“我到家了。Good-Bye!”

三年里,在无数小坏蛋的合力打造下,出了这么个坏蛋中的坏蛋。

当我们还在对竞争厂商的死内线束手无策、咬牙切齿时,突然听说——那家伙被调岗了。所有人在为这个结果傻乐时,他一脸淡定,轻描淡写地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手够黑的,是个做大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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