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游戏(三)(1)

有的事一下子就过去了,有的事情很久也过不去。半年多了,我几乎记不清当时疯狂之极的细节,却牢记着一个网络视频。

画面模糊——

一个白人在前,只是站在他身后的两个黑面人一半高。

黑面人突然挥起砍刀——咦!怎么怪怪的?定格,细看,操!没脑袋了!也没有“咔嚓”声。砍头不过如此。

那个没头的画面不断地在我脑子里回放,回放,回放??说不上来什么感觉,都恶心了,还是被坚硬地记下来。

我曾无数次地想,沈坚那一刀要不是秦爷一推一挡,真招呼到黑胖子身上,会是什么后果呢?

有一回买了个大蹄,憋足了劲儿,往死了剁。刀卷刃了,手臂抽筋了,还是泄不了淤在心里的那股黑色的怨恨。

我觉得自己老了,有种被钳着脖子抽了脊梁懒洋洋的提不起劲儿的感觉。脸上那些玩世不恭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守规矩了。小日子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安稳过。

“小日子过得不错嘛。”老巩躲在阴影里阴阳怪气地说。

“托您的福。”

“老庄,你也知道,现在一个萝卜一个坑。也不知道老刘怎么想的??” 他漫不经心地在关键地方刹住了。

这孙子自从升了总监后,越来越会装大头蒜了。瞧他那副德性,就想“呸”。

上个月“领导力”培训后,老巩如获至宝,尤其是对“每个人都能成为自己的领导者”这一条深有体会。

在他看来,这帮销售油子能哭着喊着要成为自己的什么领导者,一定会像群每天自己抽自己屁股的驴子,一不抱怨,二不怕苦,嗷嗷地就把那王八蛋指标完成了。

为了制造一种崇高的幻觉,老巩雷厉风行地在公司最高处挂起横幅:“人人可以成为领导者。每天奋斗一小步,迈向成功一大步!”

同时还做了几面锦旗,玩了两天拓展。在找人谈话方面,他也开始注意了方式——皮笑肉不笑、言必激励,用心良苦地帮助别人找出与领导者的差距。这颇让某些人感动,都说,老巩变了。

这不是装孙子,装大个的,装丫挺的吗?!好像谁要不做成人上人,就白活了,就卑贱了。不装都不行,不假都不行。

我想,他比谁都更清楚——“凡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道理。见人就派发个形而上的高帽子,你不要都不行。于是,他轻而易举地成了领导者的领导者。

老巩已经修炼到了“装大个”的阶段。一脸不威自怒的表情——说话时眼睛不看人,像滴了散瞳液,空洞洞地盯着你头顶上方大约一寸的地方,像军训教官踢着屁股教射击的样子——三点一线,枪口抬高一寸。

他倒不敢把枪口瞄着我的头顶,只是声音像长了脚,叉着腰,由上向下地压过来。

“你就当我是个打杂的吧。”不会装领导,难道我不会装孙子吗?

“打杂的?老刘安排你是来打杂的吗?!”

老巩和我私下里说话还算客气的,我猜他也是顾着我们一起进公司干销售的那点面子。

“我就这命,哪有你??”

“打住!”老巩脸上浮上一层河塘烂泥似的假笑,接着说:

“哥们儿,你以为我日子多好过,我TMD都快被上面逼得??辞职不干了。”老巩忘了“积极心态”,整张脸向着鼻尖皱过去,像吃了一嘴盐。

“是不是心烦,易怒,下面湿湿的?”

“嗯?!”

“尤其是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动肝火?”我关切地问。

“你说,我能不上火嘛!”

“这很正常,女人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你的护舒宝买对了吗?”我哈哈大笑起来。这样跟头说话有些冒险。谁让他为了《周销售商机报表》那点破事,当着那么多人不给哥们儿面呢。我也不是软柿子(有段时间,这句话让销售员说成了:我又不是沈坚,没那么好欺负)。

他绷住抽动的表情,像只风干的小鸡子。唉,一个总监的破帽子让人连玩笑都不敢开了,真可怜。

“你TMD能不能正经点,谈正事儿。”老巩阴毒地盯着我,自以为能把我的胆吓破了。 接着眼睛白了白说:“地球人都知道——你现在是刘老师的人啦。我不能把你怎么样。”

“哪王八蛋造我的谣呢?!”

老巩向后一靠,摸摸鼻头,额头上三道深深的横纹向上挑了挑,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窗外的阳光晒到老巩的背上,他眼镜片的反光映出我后背的墙上白板上一个陡直向上的箭头。我立马知道他憋的屁了。

“老庄,你也是明白人。现在有多少人想把你干掉,你也不是不知道。不是哥们儿压着??算了,不说这些。半年业绩达不到30%——就是我想帮你,你也得走人。”

我理屈地收起下巴。

老巩余光瞄着我,说:“1500万。”

“凭什么啊?!”北京人说话就这毛病,一遇事儿,“凭什么”三字儿顺着嘴缝儿撂出来,想不说都不成,接下去是一大嘟噜的理儿。 “老巩,巩总,巩爷??你干脆把我变1500万得了。你是不是想在我身上试试生物学的奇迹啊?!”

老巩一脸得意,抿着嘴。

他就是等着看我被吓个半死,向他投去像被奸后无助的哀求目光,然后,摇尾乞怜地讨价还价——

“洋车。去西四牌楼。”

“先生,您给五毛好喽。”

“不,我只能给你三毛。”

“噢,三毛,三毛,先生,我真的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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