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相信林可山的人还是很多的,宋伯仁便是其中比较有名的一位。《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云:"伯仁,字器之,湖州人。嘉熙中为盐运司属官,多与高九万、孙季蕃唱和,亦江湖派中人也。"据《西塍集》中《寓西马塍》诗题下注云:"嘉熙丁酉五月二十一日,寓京遭爇,侨居西马塍。"他在这里写了很多诗,所以在西马塍居住的时间应该不短。他有《访林可山》诗云:
可山无日不吟诗,
我欲论诗未有期。
几次孤山明月下,
手捋梅蕊立多时。
又有《读林可山西湖衣钵》诗:
梅花花下月黄昏,
独自行歌掩竹门。
只为梅花全属我,
不知和靖有仍孙。
从"不知和靖有仍孙"一句可知,林可山的出现对宋伯仁来说也是一个意外,但他本人对林可山并不怀疑。诗中"只为梅花全属我"一句颇有自负之意,而他的自负并不出人意外。宋伯仁有一部著名的《梅花喜神谱》,是历史上第一部描绘梅花各种情态的木刻画谱。所谓"喜神"者,乃宋时对画像的称谓。这个画谱原绘有梅花二百幅,后删去一百幅,仅余百幅。分上、下卷,上卷含"蓓蕾四枝、小蕊十六枝、大蕊八枝、欲开八枝、大开十四枝",下卷含"烂漫二十八枝、欲谢十六枝、就实六枝",每图为一枝或数枝一蕊,形象鲜明而富有变化,图左有题诗。在自序中,宋伯仁说:"余有梅癖, 辟园以栽,筑亭以对","于花放之时,满肝清霜,满肩寒月,不厌细徘徊于竹篱茅屋边,嗅蕊吹英,挼香嚼粉,谛玩梅之低昂俯仰、分合卷舒,其态度冷冷然,清奇俊古,红尘事无一点于箸……欲与好梅之士共之,付刊诸梓,以闲工夫作闲事业"云云。可见,宋伯仁说自己有"梅癖" ,并不是虚言。
南宋都城临安,花柳繁盛之地,温柔富贵之乡,是享受生活的好去处。自高宗经孝宗、光宗、宁宗百年间,虽内忧外患不断,但社会总体平稳,经济文化空前繁荣,迁客骚人于此吟风弄月,梅花也获得格外荣宠。南宋临安城内官梅的数量、质量的变化对临安城梅花的影响巨大,而官梅的命运又与国运相连。理宗之后,南宋国运式微,终于没能招架住蒙古的强大军事进攻,于1259年在惨烈的崖山海战中落下帷幕。元代初年的杭州虽然在马可·波罗眼里仍是一座"天城",但与作为都城时的情景已不可同日而语,使人颇有物是人非之感。
经历亡国之变的周密曾写过一首《法曲献仙音·吊雪香亭梅》,其词曰:
松雪飘寒,岭云吹冻,红破数枝春浅。衬舞台荒,浣妆池冷,凄凉市朝轻换。叹花与人凋谢,依依岁华晚。
共凄黯,问东风、几番吹梦,应惯识、当年翠屏金辇。一片古今愁,但废绿、平烟空远。无语销魂。对斜阳、衰草泪满。又西泠残笛,低送数声春怨。
雪香亭在葛岭集芳园内。据《武林旧事》记载:"集芳园在葛岭。元系张婉仪园,后归太后殿。内有古梅老松甚多。理宗赐贾平章。旧有清胜堂、望江亭、雪香亭等。"此时的雪香亭虽然古梅依旧开放,但已无昔日繁华,旧时宫苑,满眼衰败,亡国之恨不由袭上心头,西泠桥边一曲《梅花落》,在斜阳衰草间,更觉幽怨。"官梅却作野梅开",这恐怕是所有宫苑官梅的共同命运。
附一:梅花碑
梅花碑,又号"梅石双清碑"。此碑本非刻于南宋时期,但其所刻主题却是南宋德寿宫旧物,此处一并介绍。
这德寿宫在南宋初年属兴礼坊境,因有望气者说此处地旺,有郁葱之祥,被秦桧看中,请为府第。秦桧死后,其宅邸又被退政的高宗占去,改名德寿宫。孝宗退政,又居于此,改称重华宫。后又改慈福、慈寿等名号。度宗时,割德寿宫苑囿之半建道观,即宗阳宫。故相关记载多见于《宗阳宫志》中。
这"梅石双清"之梅,便是前文所述之宗阳宫中的"德寿梅",画梅者为明末清初的画家孙杕。杕,字子周,号竹痴,工行草飞白,善竹石花卉。如若此梅真枯死于崇祯初年,则孙杕画它时,它已奄奄一息,垂垂老矣。此古苔梅历经数百年沧桑巨变,枝丫间饱含风霜之气,实在比新梅更有生命感。
宗阳宫内又有芙蓉石,高丈余,玲珑苍润,宛似芙蓉,与古梅同为德寿宫旧物。写之者为明代画家蓝瑛。瑛,字田叔,号蝶叟。其画山水取法宋元,自成一格,为浙派巨子,尤工画石。有好事者将两画刻于石碑,题曰"梅石双清"。乾隆皇帝下江南,曾经两次来看此梅花碑,当时石碑已断为两截,后来乾隆命人摹刻了两块,一块放在北京,一块留在杭州。乾隆有首《题梅石碑诗》云:
临安半壁苟支撑,遗迹披寻感慨生。
梅石尚能传德寿,苕华又见说蓝瑛。(宋时苔梅久萎蓝瑛画梅镌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