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云岭与鬼窑(1)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曾怀疑自己得过梦游症。记得在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夜我躺在家里的牛棚顶上,看着天上的月亮,就听到过许多童年时候的小伙伴在?家屋子后面的荒草坡上玩耍,隔着几百米我能够很清楚地听到他们的一些零落的对话,可是爷爷告诉我说,屋子后面并没有人。

已经是很多年的事了,我还都记得,当时我心里痒痒的,一心想要跑出去玩,不过慑于爷爷的威逼,我只得乖乖地躺在草楼上一动不动,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了,就将两根手指头放在嘴巴里,使劲地吹口哨,去呼叫那些小伙伴的名字。爷爷那时候还没有睡着,被我吵起后直接将我拉到院子里,往我的屁股上拍了几巴掌,骂我是流氓家的孩子,半夜三更吹口哨。在爷爷的眼中,吹口哨是一种耍流氓的行为,只有小痞子才干得出来。

? 说到了我爷爷,就很有必要说一下我的父亲。我们家原本和阿奎家一样,是军人世家,爷爷是老革命,爸爸是红卫兵,所以爷爷也希望我能够继承家中的军人作风,做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可事与愿违,我小时候总是体弱多病,性格敏感如同女孩子,无论爷爷如何训斥,我始终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巴,整日哭哭啼啼。爷爷见我如此,便坐在门前的矮墙上,仰头长叹:“祝家休矣!祝家休矣!”那时虽年幼,听不懂爷爷的话,但从爷爷的表情之中,不难看出他的失落。

后来在我十岁那年,和十二岁那年,爷爷奶奶相继辞世。爷爷奶奶死后,我被穆河县一位单身老人收为干儿子。如果父亲健在的话,我想老人应该比我父亲年长十几岁。老人在县图书馆做档案管理的工作,家中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大我很多,只有儿子小我一岁。来到老人家后,我一直都生活得很好,老人待我就像亲生儿子,给我零用钱,让我读书,等我大专毕业后,还托关系将我弄到县电视台上班。但是就在前几年,老人心脏病突发死掉了,女儿们远嫁他方,一个在兰州,一个在哈尔滨。家里留了个儿子,可他结识了一些不良青年,开始染上毒瘾,整日夜不归宿……

就这样,我彻底离开了干爹家,开始一个人独自生活在电视台安排给我的那间七十平方米的屋子中……

在我昏睡期间,阿奎已经帮我在县城东边的红霞山下找了一间民宅,所以我刚从医院出来就直接叫了一家搬家公司,将我的东西搬到红霞山下。在整理行李的时候,我坐在床头仔细看了看那本陈旧的相册,看戴着红色五角星,领口扣得十分整齐的父亲,还有穿着简朴的母亲……一张张地看过去之后,我的目光猛然被一张少女的照片给吸引住了。

我有些吃惊,因为照片上的人正是前一晚我在宿舍楼下的篮球场碰到,最后却又离奇消失的少女。莫非我见鬼了?不然少女的照片,怎么会出现在我的相册里?

将相片的背面翻过来,能够隐隐约约地看到一行用蓝色墨水写着的小字:

一九九六年四月二十七日

生日 留影

四月二十七日,不正是梁苑的生日吗?看着照片,我泪如雨下。我已经很久没有去想梁苑了,自从她不辞而别以后,我就克制自己不要再去想她,这么多年,我还是无法将她忘记,可最后她的容颜在我的面前竟然变得如此陌生,陌生到我无法去想象,这就是她少女时候的样子。

阿奎来到我屋内,见我痛哭,然后又看了一眼我手中的照片,才开始问我怎么回事。我告诉他,我竟然不知道我见到的是十四岁的梁苑,我真浑蛋。阿奎拍了拍我的后背,安慰我说:“老弟,这很正常,女大十八变,你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二十岁了。这是她十四岁的时候照的,你不认得,也很正常……”

第一次走进红霞山下的住宅,我感觉那地方比较好。从风水学上说,坐北朝南,左青龙,右白虎,天门、地户都齐了,关键是红霞山是穆河县的佛教圣地,也是斯丹少数民族自治州的一个小有名气的旅游区,山顶因常年红霞普照而得名。山上除了有些庙宇之外,还立了一座徐霞客的雕像,说是当年徐霞客曾到此一游,并饶有兴趣地小住了几天方才离去。

真不愧是兄弟一场,阿奎知道我此番离开电视台的心境,便找了这样一个安静的地方,让我好生休养。也正应了那句话“无事一身轻”,搬到红霞山后,我每天都睡到下午三四点起床,随后胡乱地从门前的菜园子里现买一些胡萝卜、大白菜之类的回来炒着吃。到了傍晚,碰到天空晴朗时,我就到山顶去看晚霞,俯瞰整个穆河县城,看县城东边那条蜿蜒伸向远方的河流,在夕阳之下宛如一条沉睡的金蛇。

就在这样平静的日子里,一个女孩开始来到我的生活中,她是白雨欣。当她和阿奎站在我的房门前时,真正让我的心突突地跳了几下。

白雨欣手里提着一些鸡蛋,头低着,有点含羞地对我说:“牧……哥,你上次掉东西了,我给你送来。我不晓得你住哪里,找到电视台去了,奎哥说你,身体不好,我买些东西过来看你……”

“谢谢,掉……什么东西了呢?”我将白雨欣和阿奎让进屋子。

白雨欣将一个观音状的打火机递过来,那是我随身挂在钥匙链上的东西。当初和梁苑好的时候,她特地跑了很远,在长沙那边一条古玩街给我买来的,上面刻着两颗桃心,桃心中是我和她的名字。以前常常拿出来把玩,但后来梁苑走了以后,我就随手将它挂在了钥匙上,没有怎么去管它,就连丢了,我都还不知道。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该来的总要来,白雨欣的到来,又勾起了我对往事的一些回忆,而这些回忆,深深地刺痛了我。每当我想起无数次出现在我梦境中的那座矿山,我的心就会很痛很痛,那是吞噬我父母的地方,同时也是梁苑少女时代曾经到过的地方。

我曾经听奶奶说过,灵魂是个非常奇妙的东西,某个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他的灵魂就会深深地印在那里,从今以后不管那个人到了什么地方,在某些特殊的时刻,他的灵魂就会在老地方出现。有的时候,当这些灵魂出现时,就说明这个人已经死了。当然,也有少数人,在他们还没有死的时候,他们的灵魂也会在他们曾经待过的地方出现。

那么,梁苑呢?当初她离开我的原因,我已经不想去琢磨了,为了情也好,为了利也好,她的不辞而别对我都是一个很重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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