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烧·五月(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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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来,曾根新吉在东京都内辗转流离,不是栖身于小旅馆,就是在空房暂住。他已经上了岁数,这样每天居无定所,身体还真是吃不消。可能的话,他很想找个廉价公寓定居下来。

为了逃避戒酒中心的监视,就必须藏身在远离赤羽的地方,为此,他想尽可能躲得远远的。而之所以没有干脆离开东京,是因为他手上有接受最低生活保障时领取的都营交通的免费车票,有效期还剩下一个月,因此他的活动范围自然就只局限于搭乘免费都营公交或地铁能到达的区域。

可他怎么都找不到适合他的地段。说“适合他”或许有些怪怪的,不过他就是不适应其他地区的氛围。虽说东京汇聚了来自全国各地、各种各样的人,不同地区给人的感觉也截然不同,但就是没有地方能与赤羽相比。因为带有这种感觉,所以行窃方面也不怎么顺利,尽管他频频下手,入账却少得可怜。

有一次还差点儿失手被捉。那次他大白天潜入一间公寓,以为里面没人,不料却睡着个年轻男人。发现家里进贼后,男人当场把他揪住,只因对方当时有病在身,他才得以挣脱逃跑。会发生这种失败的事,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酒精中毒导致他感觉迟钝,注意力也变得涣散。之后好一阵子他都心有余悸,不敢再做入室盗窃的勾当。

现在北返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曾根暗忖。这些日子他辗转各地,自信已经摆脱了戒酒中心的追踪。证据就是,不管走到哪里都看不到大泽芳男的影子了。隔了这么久,那些人应该已经放弃跟踪他了。

对曾根来说,还是住了一段时间的赤羽最合他意。那一带的地形他很熟悉,干起营生来得心应手。此外都营交通的免费车票快到期了,这也促使他下定决心北返。目前他手头还有一万五千元,这笔钱应该足够应付眼下的生活。等稍微赚点儿钱,就找个廉价公寓安下身来——曾根认真地盘算着。

五月下旬的一天,曾根新吉在中午十一点醒来。

脑袋一如往常地嗡嗡直响,他拿起枕边那瓶大分县产的一升装烧酒,直接将瓶口送到嘴边。刚刚轻抿了一口,耳鸣就立刻止息,意识也逐渐清晰。他心想,现在能每天舒舒服服地睡个好觉,真是老天垂怜。住在小旅店时,早上十点就被人敲门叫起,根本没有隐私可言。对,隐私——他很中意自己脱口而出的这个词,不由得哧哧地笑了。

曾根昨晚趁夜潜入一幢没人在家的新建住宅,偷出条晾晒后忘记收回的棉被。虽然棉被目标很大,很容易被发现,但也值得冒险一试,因为只是丢了条被子,没有人会特意去报案。其他值钱的东西他碰都没碰。

没有恼人的耳鸣打扰,他睡得很香。一觉醒来时最难熬,不过喝杯酒就好了。从十一点醒来到十二点这一个小时里,他依旧窝在松软的被子里打着盹,享受着这段最惬意的时光。

曾根如今租了一间虽然肮脏,但毕竟还算是公寓的房子。栖身在这里小心谨慎地重理生计。转眼快五十的人了,没有个落脚的地方实在不行,一个月的流浪生活让他深切体会到了这一点。有个固定的窝,能随心所欲地过日子,不管是肉体还是精神都舒服不少。搬进来的这一周里,他每天都过着久违的安逸生活。

为什么没有固定收入的曾根能住进公寓呢?

原因是他有天入室行窃时,运气好偷到了十万元现金和一张国民健康保险证。当天他就拿着保险证跑到赤羽站前商住楼里的高利贷公司,成功借到了十万元。要是太贪得无厌,搞不好反而会败露,十万元左右的金额正合适。

不管怎样,总计二十万元到手了。

他想在离赤羽站不远的地方找个廉价公寓,当下便跳上看到的第一辆公交车。这辆车是开往王子站的。他觉得住处距离赤羽站十分钟车程最理想,于是看着偷来的手表精确地把握着时间。十分钟刚到,车正好停在王子五丁目站,他下了车,信步闲逛。

庚申路商店街是条呈S状、曲折回旋的细窄道路,附近有很多居民小区,住户数量看起来很可观。这里散发着平民的气息,处处杂乱无章,这些都很合曾根的口味。

曾根站在房地产公司的店铺前,看着玻璃门上贴得满满当当的房产广告,借此判断这一地段的租房价位。这一带的房子通常要五万元以上,带浴室和卫生间的则要超过六万五。当然,他是不会去找房屋中介的,因为除了礼金、押金还要交十分之一的手续费,他负担不起。只要在小巷里转转,应该就能找到符合他要求的房子了。

果不其然,他找到了一幢挂有“空房出租”招牌的破旧公寓,名字叫做“五月庄”。想到现在正是五月,曾根便一相情愿地认定彼此大有缘分。这是幢古老的木结构二层楼房,估计租金在两万元上下。

招牌下方留有房东的联系方式,曾根立马就去和房东商谈租金。房东就住在公寓旁边,年纪五十开外,看起来很和善。曾根向他炫耀了一下钱包里的二十万元现金,并答应当场付清两个月的租金以及两个月的押金(没有礼金),两人立刻拍板成交。房租是一万八千元,以天来计算的话,就是每天六百元,够便宜的了。

四叠半大的房间里,榻榻米十分老旧,看上去像是沾染着几十年的污垢。壁橱的拉门也没有更换,整个屋子的色调都很暗淡。房间位于一楼的角落,窗户正对着隔壁公寓同样肮脏的墙壁,大白天也透不进什么光线。曾根心想,原来如此,怪不得房租这么便宜。早知道再砍砍价就好了,一万五千元还差不多。

“算了,就这样吧。没对我的来历追根究底就够庆幸的了。”

一楼和二楼的中间都是走廊,走廊的两旁分别排列着五个房间,尽头是公用的洗碗池和盥洗室。这里住的都是不太健康的老人,或是像曾根这样看似流浪汉的男人。

“一帮垃圾!”

每次和他们打照面时,曾根都会在心里这样感叹。那间房子到了冬天,就阴冷得待不住,但他想着冬天过后,天气回暖,说不定会越来越好住。

只要是能保护自己隐私的地方,不管条件如何恶劣,曾根都觉得如在天堂。当时他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往返于赤羽和王子之间的。忙忙自己的营生,打打小钢珠,酒当然也照喝不误。

五月下旬的这天,为了物色新的下手目标,曾根搭公交车穿过北本大道来踩点。很快东十条商店街便出现在他眼前,这种地方居然有如此繁华的街道,他感到有些意外。顺着商店街往前走个七八百米,就是JR东十条站。

这地方不错。车站前有四家弹珠店,另外还有角子机店、游戏厅和咖啡店等,不愁没地方消遣。小酒吧也随处可见。

为了给自己鼓劲儿,不对,是为了纪念与东十条街的相遇——曾根随便找了个理由,走进角子机店。时值傍晚,店里的玩家很多。他对角子机并不太熟,硬币却像闹着玩似的源源吐出,不到两小时就赚了一万两千元。赌博这玩意儿,就是这么奇妙。

“真走运,真走运。”

曾根念叨着,但耳边回响的不是硬币哐啷哐啷掉出的美妙余音,而是再度袭来的耳鸣。

“哦,这是老天叫我去喝酒了。”

最近曾根干脆把耳鸣当成提醒喝酒的信号。这样一想,就觉得人生还有些乐趣。酒精中毒算个屁,戒酒中心的那群浑蛋都去死吧。独自坐在小酒吧吧台的一角,曾根切齿痛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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