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曲星和送子观音的佛像都放在一个屋子里,寓意大概是送子送状元。
这里站的都是半大的孩子和年轻的妇女。孩子嘻嘻哈哈,磕头图个形式,而那些女人虔诚无比,嘴里念念有词。
这就是讽刺,谁有了孩子还需要来这里磕头求子,偏偏还要让他们见到那些可爱年幼的生命在眼前活蹦乱跳。
前一个求子的是个子娇小的女人,不算年轻了,独自一人,捐了很多的香钱在木盒里。流年心中一恸,盯着紫灰色的垫子走过去,安静跪拜,双手合十,摊开,将前额重重抵在脏兮兮的垫子上。包里所有的零钱都被她掏了出来,张开五指,钱哗啦哗啦的掉进去。
程灏看不出表情,只是觉得她认真到莫名其妙,出了大殿回头指指送子观音和善的脸:“你拜这个做什么?”
程灏自己跟在她身后想想,觉得大概和她在医院里工作有关,医者父母心,所以在替患者虔诚叩拜。
流年不理他,只当是没有听见。
本来,这就是她一个人的事。
临近中午的时候流年求到了平安符,坐车回山庄,没有与大部队随行,只让徐景平的司机来接。
程灏本是乘着她求符时去殿外买了一注又高又粗的香,回来后就找不到流年了。
下午回到山庄,才知流年已经退房走了。徐景平的手机上挂着她求来的平安符,不伦不类的,还很是得意的炫耀了一把。
程灏想回回不得,这就是工作的无奈,也是他对流年的无奈。
那一通本该静心养性的度假算是彻底泡汤了。流年回医院,连着上了两天的夜班。
其实她一直以为夜班什么的多惬意,空荡荡的值班室,只有她一个人好端端占着。早上下班,正赶上早餐店开门,舒舒服服吃一顿饱餐,回家洗澡,即可扑上床,一觉到夜晚。什么也不用去想,晨昏颠倒,反而适合她。
因为流年的睡眠很不好,夜半梦多,吃安眠药都不管用,尽管她从来不记得梦的内容。而且醒来就是满头大汗,看着外面乌沉沉的天就怎么也合不上眼了。白天有阳光,她可以安稳入眠,到了夜晚,即使是一千瓦的大吊灯也止不住她的恐惧。
流年第一次看哥哥的《异度空间》,别人在电影院中尖叫。她却在想,真好,她简直是找到了知音。片中的林嘉欣一回家便会大开电视,灯火通明,抱着被子缩成一团,完全是她的真实写照。
片子画面不血腥,但音效极恐怖。流年在音像店淘了很久,找了一张回家看。汪洋哇哇地叫你真是变态,没见过女孩子收集恐怖片的。流年付着钱晃晃手里的碟:“这是恐怖片吗?刚刚我在电影院没看完,回家再看一遍。”
里面根本就没有真真实实的鬼,一切只不过是两个人臆想出的。流年也搞不清自己买的真正动机是什么,买回去后她连拆封都懒得动手。后来想想,她无非是借此提醒自己,这世上除了有机体生物,没有别的了。
流年至今记得最清楚的一个梦,就是关于异度空间的,只是剧中人物莫名变成了自己。她梦到自己在天台上,就像那天,手里抓着剪子,贴在胸口。她觉得自己在等人,因为她的心很雀跃。
身后的人面孔模糊,却不是微微带笑,眉眼间都是宠溺的白衣胜雪的少年。她的失望愤怒一刻涌来。镜头切换,一刹那主角又不是她了,她做着一个看客,亲眼见那个女孩将锋利的剪刀刺进皮肉,拉开,血似飞流,喷在镜头之上。
而下一秒她又深入其中,纵身跃入云端,坠下。没有遵从物体落地定律,不甚高的距离,她却降落了很久。程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虚幻缥缈,根本抓不住,玩笑之语,揶揄之语,戏弄之语,和他爽然的笑声,都像风一样飘走了。
剧烈的碰撞之声,主角再次换人,她呆呆的看着地面上的大滩血渍,和扁瘪的汽车顶。楼顶突然变得只手可触,一张娃娃的脸探出,眼角血泪横流,用尖细的声音唤了一句:“妈妈!”,随之它面目狰狞,用细小的爪子勾缠住她的脖子。
她再一次在强烈的窒息感中惊醒,她的手还摆在脖子上,颈中被指尖划出乌青的淤痕。流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毛病,为了不让自己死于自己之手,她甚至考虑过要不要把自己捆起来睡觉。
在第无数次回忆之后,流年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那日在挑碟时,无意间看见了午夜凶铃系列中很著名的鬼娃娃花子,她梦见的娃娃,就是那张封面上的脸。
她的梦堪称恐怖片大剪辑,为了让自己的神经不至于提早迈入衰弱阶段,一个月内她看了无数部喜剧片,导致笑点过高,看什么都无聊。
那个太过真实的梦足足缠了她几个月,每天一闭眼,就是带血的脸,飞溅的血,和缓慢下降的楼层。
她真真切切就是故事的主角,至少有一半,她参与其中。那把剪刀,那一线喷出的血,还有她幻想过的飞跃,都在梦里得到实现。
直到看过电影很久之后,流年才真正懂得自己当时的冲动是无义且幼稚的。她的举动甚至没有被程灏看见。异度空间中罗占的小女友拿着剪刀决然剪断生命,恣意跳下高楼,换来的是罗占往后长久的心理阴影,他会记得她,当然会,但记得的都不是美好。
流年不要这种结果。她情愿天各一方,再不相见,收着心里残存的甜蜜,不至于让彼此太过难堪。
更何况,罗占的心病,总有人医。会有这么一个女孩子,在他转身之际,在他痛苦之际,紧紧抱住他,然后让他淡忘这一切。
流年也需要被怀念,哪怕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但她所能期待的人太少,程灏,勉为其难算一个。
在她回来的第三天,第一次,在白日,这个梦境再次出现。
流年自嘲,大概是那些菩萨没有感受到她的诚意。她把自己用被子团的紧紧的,窝在床上看《生日快乐》。文艺腔的爱情片,抒情的同时也很无聊,节奏缓慢可以助眠。这部片子也是看的乱七八糟,至今她都没有看完。
傍晚她终于迷迷糊糊睡着,脑子里像装着齿轮,飞快的转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绞着她的回忆。流年逼自己睡着,自我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