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想要安静,就只能采取这样的办法呀!
苏阿婆的老年痴呆有加重的趋势,当流年大半夜被阿婆叫起来,她就深知不好了。阿婆一边攥着她的手一边替她套衣服,语句含混但声音极兴奋:“年年,走,我们去火车站接你妈妈,你妈说今天就回来的,我们现在就去接她。”
她的手还一刻不停地替流年梳长辫,她被拨弄地极不舒服,掰着阿婆的肩膀:“阿婆,阿婆,你醒醒。”
医生说,阿婆的记忆回到了很多年前,回到她最快乐的时候。
偶尔流年被当成苏云年,更多的时候阿婆爱抱着她絮叨,说故事,温柔地叫:“年年,年年……”弄得她心里酸的要命。
程灏带着有助于老人痴呆的药物来访,苏流年正在桂树下折桂花枝。
阿婆撸花压成粉,放在蜜罐子里泡泡,酿成桂花蜜,是每年这时候都吃得到的。
他就在栅栏外摇铜锁示意她开门。流年放下手里满满的一捧桂花枝,无奈又欢喜地跑去开门:“你还真是会挑时间来。”程灏把手里的塑料袋塞给她:“我本来是想把这个给你的,不过一闻到桂花糕的味道就不想走了。”
阿婆恰恰从屋里走出来:“是年年放学回来了?”
程灏探出头来:“阿婆你好,我是程灏。”
阿婆却立着半天都没有动了,而且突然面部表情暴怒:“云年,谁让你开门的。姓徐的,滚,你给我滚。”
程灏意识到不对劲,拼命解释:“阿婆,是我啊,我是程灏啊。”苏流年赶紧推他,细声耳语:“你先走,快点,阿婆又犯糊涂了,待会儿我去后山找你。”
阿婆继续暴怒:“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就别想踏进这个门一步,苏云年你给我离他远点。”
人一走阿婆就安静了,步履蹒跚地回屋和面,过了一会儿出来喊她:“年年啊,你出去看看你妈有没有回来呢?”
阿婆的思维永远在流年很小的时候打转,跳脱不开。
流年哄了她许久,阿婆翻来覆去絮絮叨叨地说着过往的事情,关于苏云年。直到暮色沉沉,流年也未能离开过阿婆半步。
但她心里还在反复纠结着程灏走前,她随口许诺给程灏的后山的约会。
然后她莫名地被约会这两个字,弄到脸红。
那晚流年自然是睡不着的,听着阿婆的房里传来阵阵鼾声,她着了魔一样披衣起身,小心翼翼开了吱呀呀作响的房门,跑到了院子里。
风夹着桂花香气扑面而来,天气转冷,她还穿着夏季校服,加了一件外套,还是觉得冷。
前院的锁太响,她怕吵醒阿婆,搭了椅子翻身从后院围墙爬出去。围墙也就比栅栏高一点,苏流年平衡性不错,一跃落地身轻如燕。
她也是鬼使神差,大半夜一个人跑到这个鬼地方来。
后山的另一边是公墓,那里是苏流年的禁地,从不越境。她大都喜欢在离公墓远一点的地方转悠,这里离居民点不远,附近有大大小小许多田垄。
水稻刚收割,留了一截截光光的茬,没有蛙鸣,没有虫叫,这个时候的许多动物已经进入最后挣扎阶段。
也没有万家灯火,都睡下了,没有谁陪她到这里来乱逛了。
流年记得刚从乡下调进城的时候,万分迷这一片后山景象,那时还没有大建公墓。
原本这里是有钱人自建的别墅,文化大革命被抄,说是一群资本主义倒戈派的腐朽游戏,房屋都是搞的西洋风格建筑。后来这一带落魄了,房子却还留着,大门已锁,谁也进不去。
流年那时被一群小伙伴带着试图钻缝进去瞧瞧,没有成功。等他们第二次来时,房子已被拆的七零八落了。流年很是伤心,拉着苏云年来看,稚声稚气说,我以后要让妈妈住这种漂亮的像城堡一样的房子。
那时的苏云年已病入膏肓,说一句话都要停上半天才接的下去。但因为她这一句话,似乎精神立马好很多,只要流年一不开心,就会陪她来这里,看一堆光秃秃的麦田,看乱石越积越高。
平日里走几步路就会喘气的苏云年,拉着流年小小的手,可以走上半个小时,然后坐在石阶上,看流年抓秋虫,笑得无比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