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谁比谁脆弱

脆弱是一面旗帜,你挥舞它可以过五关斩六将。但是在具 体描述什么是脆弱的时候往往跑题。崩溃吗?完全不是,崩 溃好像离绝望比较近,但比绝望又具有爆炸性,是爆炸式的 绝望。

脆弱完全不是这样子。脆弱是呼吸困难。如果要比较谁比 谁更脆弱,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憋气,憋得脸红脖子粗,那个 憋得久的人不是更坚强,而是更脆弱。

脆弱是漫长人生的体能竞赛。不是比谁最快到达终点,而 是比谁最慢。那个最慢的人,他内心的脆弱完全不堪一击,一 个最小的障碍都可以使他止步,使他停止运动,使他无法往前 进哪怕一微米。

霍金的恋爱故事是这样开始的:他用眼睛搜寻到的姑娘, 他并没有勇气去靠近,也没有能力去占有。他经常被同伴揍得 023 鼻青脸肿,他去教室的时候贴着墙根走。当他看到姑娘跟别的 男生谈话并发出快活的笑声时,他一方面想毁灭地球,另一方 面又想自杀。

霍金的全部悲剧正在于:他敏于思讷于言慎于行。以至于 最后他身体退化得相当厉害。绝对厉害。除了思索之外,他丧 失了其他所有的能力,说粗口的能力、性交的能力。但在十二 岁时,他还一切如常,除了用眼睛搜寻到的姑娘只能在梦里出 现之外,他只是一个胆小而略显平庸的男孩。

那时,霍金脸色略显苍白,温文尔雅,对老师的口令唯命 是从。他唯一的发泄是撕作业本子,撕完后又重新拾起笔补写 所有的内容。他用不太粗暴的方式对待自己,经常不吃不喝, 省下来的钱去买枯燥的物理书。看物理书的时候,他唯一思考 的是时间问题。时间如果可以有变形术的话,他就可以穿越黑 夜和墙壁,去到姑娘的房间并用眼睛搜寻她。这是一个遥不可 及愚不可及的梦想。

有一次,霍金已经翻过墙壁,但不幸跌入窗户下面的花盆 里。另外一次,他认为可以在黑夜里飞翔,像蝙蝠一样,他甚 至感知到自己耳朵里多了雷达的功能,障碍物在声呐的反弹中 清晰地现出轮廓。但最后,霍金不得不面对自己的无能。他深 感自己的虚弱和无力。

比脆弱更脆弱的是,那个姑娘已经十六岁了,她跟别的男 生约会、偷情、享受性爱,根本不知道学校里有一个十二岁的 将来的大人物,在她无知觉的抚养下长大成人。

霍金的恋爱故事是这样结束的:他用眼睛搜寻到的姑娘, 他并没有勇气去靠近,也没有能力去占有。

他被装置在一个椅子上,只有眼神泛出活光,成为装置艺 术的绝妙素材。他搞清楚了宇宙的绝大部分原理,但被宇宙 轻蔑地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理解了宇宙,可是理解了姑娘 吗?他眨着眼睛说理解了。但他没有勇气去靠近,也没有能 力去占有。凡夫俗子则恰恰相反,既有勇气靠近,也有能力 占有,在靠近和占有之后,却问“我们能永远在一起吗”这 样傻逼的话。

真不知道霍金和我们之间谁更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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