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塞拉斯(2)

塞拉斯将车速降到每小时五英里。行驶到山脚下的时候,他踩着刹车向前开——这是他自创的泥地滑行技术。车轮有些打滑,他就势拐弯,然后停车。他拿起放在座椅上的牛仔帽,下了车,关上车门,走进树林,沿山坡下行。地上铺着厚厚的落叶,湿漉漉的。塞拉斯险些滑倒,他随手抓住藤条,摇落一大片水珠,淋湿了自己。山坡陡峭,但山下的风景很美。除了松树,他不认识其他树种。刚下过雨,树干颜色更暗,地上长着蘑菇或苔藓。越往下走,空气越凉。到了山脚,塞拉斯拍了拍肩膀,将帽子翻过来倒掉水珠和落叶。在他身后,是那座热带小山,散发着雨水和虫子的味道。树叶上挂着水珠,空气中充满了能量,仿佛被闪电赐予了力量。松鼠在空地上蹿来蹿去,躲避着啄木鸟的圈套,印第安母鸡在树林里叫着。

他沿着水边前行,惊得青蛙纷纷从香蒲和芦苇里跳出来。塞拉斯觉得,凯因河就像块沼泽地。河水几乎不流动,青蛙掠过、潭底冒泡或者鱼儿浮上来的时候,安静的黑潭才略有动静。水面漂浮着落叶、枯枝、酒瓶和废弃物,凑成一个漂浮的垃圾堆。塞拉斯不明白,究竟是谁大老远的到这里来扔垃圾。他举起手来扇着凉风,成群的飞虫在树枝高处飞来飞去,好像迷你玩具飞机摆成的矩阵。塞拉斯想,没准儿就是只野猫,跑到河边,然后死了。动物和人都有受伤后拼命寻找水源的本能。

塞拉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已经去世八年了。那时候,他和母亲住在狩猎的小木屋里,周围的土地归白人所有。木屋不通水电,更没有燃气。他们住进小屋一周左右,有只独耳猫出现在门廊上,阴囊有核桃那么大。当时天刚黑,他和母亲把猫赶走了。第二天清早,他们发现,小猫又回来了,躺在台阶上,爪子里有只挣扎的老鼠。母亲说:“天啊,它在展示本领,以求收养。”于是,他们收养了小猫,它溜到了母亲床上,母亲说正好可以暖脚。几个月后,他们搬出小木屋,小猫也跟着他们搬进新家。本以为小猫可以活很多年,一直陪伴他们,但是有一天,它不见了。那时候,塞拉斯正准备离家,去牛津开始大学四年级的生活,并没有留意。等到他发觉问起母亲时,母亲说猫儿已经失踪快一个月了。

“它去哪里了?”

“走了,亲爱的。”母亲说。

“走了?”

母亲头戴发网,正在水池边洗衣服。她说:“猫儿死了,塞拉斯。当小动物的生命行将结束时,它会自己离开,去等死。”

塞拉斯往前走,发现旁边的灌木丛不那么稠密了,空气也更加闷热潮湿。然后,树荫不见了,敞开的树枝迎向灰白的天空,眼前是红花花的木头、热腾腾的毒菌、一群群的飞虫、湿漉漉的树叶和亮晶晶的蛛网。塞拉斯听到耳边有蚊子嗡嗡飞,伸手一拍,蚊子就变成甜兮兮的腐尸。他加快步伐,鞋子上沾满了落叶。

五十码开外处,有东西俯冲过来。他停住,迅速做出侧投姿势,脚下泥土微微颤动。但是,那东西却转了方向,飞向空中。塞拉斯看清了,原来是一只秃鹰。远处,还有更多秃鹰,有的在水面盘旋,有的在岸边徘徊。

越靠近沼泽地,气味越难闻。成群结队的秃鹰围在附近,它们就像吃了类固醇的乌鸦,脖子和脑袋光秃秃的,红脸,长有公鸡般的肿块,爪子上长满鳞片物,鹰钩嘴。

塞拉斯边走边用手扇风乘凉,他心里盘算着,决定不开枪杀秃鹰。两年前,夏博颁布了法令。从那以后,他就只对着靶子练枪。其实,塞拉斯从未开枪实战,连木桩上的乌龟也没打过。

又一只秃鹰从岸边飞起,点着沼泽,划开它自己的倒影,落在树干上,来回倒着爪子。塞拉斯记起,拉里·奥特曾经说过,被秃鹰占领并作为栖息地的大树必死无疑。塞拉斯闻到了死亡的味道。他深吸了口气,继续向前。大树枝遮挡着去路,他低头躲过一根矮藤,提防着草丛里的蛇。“长着棉花嘴的莫卡辛鞋”①[①?Cottonmouth-moccasins,北美印第安人穿的一种无后跟软皮平底鞋。],母亲总是这样形容蛇。“残忍的老东西,” 她说,“身体像黑人的手臂一样黝黑健硕,但嘴巴却像黑人兄弟采的棉花一样惨白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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