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战火中锤炼(1)

1937年七七事变后,母亲不愿在北京当日本鬼子的顺民,随她哥哥到上海投奔妹妹白杨。不久上海又发生战火,妹妹要去重庆,劝母亲也去。这时候,母亲收到了父亲的一封信,说他已回到老家河北深泽。母亲决定返回河北,寻找父亲。在兵荒马乱的时刻,她抱着一岁多的女儿徐然,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了深泽县,随即与父亲一起参加了冀中地区的抗日战争。

她自己在自传中这样写道:

1937年12月,担任安国县妇救会主任

1938年5月,调冀中区任妇救会宣传部长

1939年5月,调冀中十分区任妇救会宣传部长

1941年春,因病到铁路西十分区易县的后方医院疗养半年多

1942年1月,在平西游击区的挺进报社工作

1942年4月,到华北联大文学系学习半年

1942年11月到1943年3月,在十分区政治部临时帮忙

1943年4月,回十分区任抗联会宣传部长

1944年8月,调十分区黎明报社任编辑

1945年11月,调《晋察冀日报》任编辑

……

看得出,母亲主要搞妇女工作和宣传报道工作,并不在第一线打仗作战。但就是这样,她作为根据地的文职人员,每天的生活也充满危险。她这个昔日的“大小姐”得以有了一段无比艰苦和难以忘怀的经历。

她曾亲眼目睹叛变投敌的霸县县大队副大队长将丈夫抓走;她为躲避鬼子搜捕钻进狭小的炕洞里,几乎闷死;重病中,她曾被地主房东的儿子调戏过;还曾冒险藏在一卷苇席里,从鬼子眼皮底下溜了过去……

这些是她北京的小市民生活根本没法比的。那么危险,那么刺激,又那么丰富多彩。

母亲当时工作的地区冀中十分区,地处华北平原北部,包括永清、霸县、固安、雄县、容城、新城等县。白洋淀就在这一片。

冀中是敌后抗日根据地,斗争本来就非常残酷。而母亲所在的十分区,又邻近北平、保定、天津,属于敌人的心脏地带,驻有重兵,碉堡林立,并频频扫荡,斗争就更加残酷。不像四分区地处阜平一带,是边区领导机关所在地,虽然生活艰苦,但因是山区,偏僻遥远,鬼子控制薄弱,相对和平一些。

这里敌我阵营犬牙交错,短兵相接,相互渗透,彼此都是对方的眼中刺,肉中钉。互派特务,互相对杀。工作十分危险,说死就死,干部的伤亡率非常高,递补频繁。十分区所辖的几任县长、县委书记都是一个一个或牺牲,或被俘,或叛变,又一个一个上任。

据吕正操的《冀中回忆录》记载:冀中十分区交通方便,便于敌人机动;社会情况复杂,土匪流氓、封建会道门、国民党势力很大。自从1938年以来,敌人始终把这一地区当作进攻的重点,连续不断地用优势兵力围攻、扫荡,同时大量修建据点。1941年初,十分区境内驻有一万多日伪军,204个据点。

十分区司令员先后为周彪、刘秉彦,政委先后为周彪、师荣、李斌、旷伏兆。参谋长肖新槐,政治部主任王逸群。

所谓战火的锤炼其实就是死亡的锤炼。死神的影子总在母亲身边飞舞。

1939年12月27日,我十分区27团在雄县神堂抗击2000多敌人围攻,杀伤了大量敌寇,自己也伤亡了250余人。虽然打了胜仗,受到吕司令员的嘉奖,但把烈士遗骸集中起来之后,放在地上也占了老大一片。

1940年12月22日,我十分区32团一部,约500余人在容城县大后台被围,从黎明战至下午,顽强不屈,最后仅数十人冲破敌人包围圈,共有400多干部战士壮烈捐躯,震动了全分区……

很多同志,几天前还聊天交谈,几天后再也看不见,长眠在泥土之中。身边每一个人倒下,都似利刃刺扎着母亲的神经。她是个对死亡特别敏感的女人,几乎有点神经质。

1942年4月5日, 二联县六联区区长王泰和警卫员李尚亚(外号小厉害),被敌人包围在雄县马浒村。当时正刮大风,对面看不见人。为了群众安全,他们离开堡垒户,跑到村边的一个磨棚里。敌人包围了这个磨棚,伪军头子将劝降信用弓箭射入。王泰奋笔疾书:共产党员视死如归!将回信裹个土块投向敌人。日伪军立刻发起进攻,王泰与警卫员沉着还击,一连打倒了10多名敌军。后来敌人爬上房,凿开屋顶,往里扔成捆成捆的柴禾,放火烧,王泰和警卫员在烈火中壮烈牺牲。

几天以前,这个胖胖的王泰还见到母亲,送给了母亲一块精致的小怀表。那是他缴获敌人的胜利品。他微笑着说:“老杨呀,你看这玩意儿稀罕吧,送给你掌握时间吧,别起晚了,叫敌人逮住。”

母亲非常感谢。但万万没料到几天之后,王泰就牺牲了。小怀表成了王泰区长的最后遗物。

虽然战争环境经常有人牺牲,可听到王泰牺牲的消息后,母亲还是感到晴天霹雳,像被电击中一样,愣了好一会儿。因王泰原来当过教师,有文化,看了很多书,很能跟母亲说到一块。他死得又那么英勇壮烈,让母亲万分悲痛,久久不能平静。她把这块小怀表一直保存,到最后根本不能走了,还舍不得扔(现存中国现代文学馆)。

1942年10月22日,三联县县长胡春航驻永清县庞各庄,因暴露目标,遭敌包围,突围中左臂和右腿被打断,伤重被俘。在敌人将其用担架抬往永清县城途中,悄悄把手绢塞入口中,希图自杀殉国,不料被日寇发现而未遂。原副县长叛徒贾树元说:“胡老师,你别走这条路,到了县城,皇军错待不了你。”胡春航回答:“我不是你的老师,我没你这样的学生。你叫我老师,等于骂我八辈子祖宗。”当担架抬到惠元庄时,他再次偷偷扯破衣服,将布片塞入喉咙,终于自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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