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每个葡萄架下都有一只狐狸在等着(65)

罗素一身懒懒散散的装束,短款牛仔服,背带裤,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的那身行套。我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时尚自居的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添置新衣裳了。她的早餐也节俭得只喝一杯牛奶了,当然,没忘顺便给我也带来一杯,里面有鲜草莓的那种。

我调侃她一句,"你好像懂得了一点儿勤俭持家的道理了?"没想到她的脸刷地一下子红了,好像一个偷着抽大麻的女孩儿让人家逮个正着似的,搓着双手挺不自然地回答说,"因为是中华民族的一大美德嘛,我当然要身体力行了。"

吃早餐的时候,也是我最健谈的时候,可是罗素的一个古怪神态破坏了我的情绪,她用手撩一撩覆在额前的一缕头发,神秘兮兮地对我说,"敲竹杠的来了,你要小心了。"我背对着门口,随着一串清脆的门铃铛响,我转过身去,看见赵楚踉踉跄跄地走进来,差一点儿碰翻我的盆栽棕榈。

还没等我开口讲话,赵楚抢先说,"我声明,我不是来推销化妆品,也不是来推销人寿保险的。"我注意到他居然像个街头杂耍艺人似的穿着一条花纹睡裤招摇过市。

我把他让到书店的最里面,那是我平时修补旧书的地方。他咬着嘴唇抽泣地说,"我差不多找遍了所有的老同学,没有任何的目的,就是想跟他们说说心里话,可是他们都不理我,千方百计躲开我……"我突然记起不久前打给我的那些关于赵楚的神秘电话。几个月不见,他的颧骨高耸,而且鬓边竟有了白发!

"冷静一点儿。"我劝他道。

"你不会也不理我吧?"赵楚目光咄咄逼人地注视着我,像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我确实曾发誓不再理他来着,可是看他蜷缩着身子坐在椅子上,双手掩面啜泣,肩膀不住地颤动,我的心软了。我俯身靠近他,两手撑在膝盖上,说道,"我不会不理你的,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你遭遇了什么?"

赵楚一边用手背揉着通红的眼睛,一边接过我递给他的纸巾,"我一直控制着自己不哭出来,可是,我实在控制不住了,"他说,"我知道,我这样挺失态的。"他屁股下面的红木靠背椅伴随着他辛酸的哭声也吱吱作响。不能承受之轻。

罗素显然有些焦虑,她不住地走来走去,时不时把视线投过来,神色异常紧张。难怪她,一个号啕大哭的男人肯定是会令人紧张的,其实,不仅她紧张,我也是。

赵楚哭了大约十几分钟才消停下来。他语无伦次地讲述人们如何冷淡他,见到他就像老鼠见到猫,唯恐避之不及。他比比画画的,身子也随之摇晃着,好像一株随时都会被寒风吹倒的小树。他讲得毫无逻辑性,支离破碎,仿佛意识流。只听他反复地说,"他们这么对我,我能够忍受,我真的能够忍受,我早已习惯了,所以我能够忍受。"

"那么,你不能忍受的是什么?"我问他。我极力想从他凌乱的叙述中,找寻出一条清晰的线索来,我甚至企图从他的眼神和细微的表情变化里捕捉一点儿更为有价值的信息,但是,不可能。

"我不是故意要去骗谁,我只是夸大了一些事实而已。"赵楚总算说了一句明白话,可是接下来却沉默起来。眯缝个眼睛,一脸的苍茫凄清,仿佛在苦苦地思索着自己一生的厄运。我觉得他特像我在骨科医院里见到的那些从头到脚缠满绷带的病人,四肢也打着石膏,僵硬得只有一对眼球还能动。

我开始为他担心了,给他冲了一杯上好的龙井,递给他,他不但不肯伸手接一下,反而把双手插进了衣兜里,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什么,我把耳朵凑近他的嘴巴,才听他说,"你的杯里落进了一颗哈雷彗星。"我以为是听错了,就凑得更近一些,他确实是这么说的--你的杯里落进了一颗哈雷彗星。

"哥儿们,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我搂了搂赵楚的肩膀,问道。他赶紧用双手紧紧地掩住了自己的耳朵,咕咕哝哝地说,"请不要用拉丁语跟我讲话,我讨厌拉丁语。"我松开手,听着他一边胡说八道一边急促地喘息着,茫然不知所措,就像私家侦探失去了所跟踪的目标一样,干着急,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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