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赵孝成王的刻薄寡恩,多疑昏聩,李牧也一时无语。
两人默默饮了几杯酒,杨枫沉吟道:“大哥,你认为赵国还有希望吗?”
李牧的眼中倏地暴起一道强烈的光芒,混杂着愤怒、震惊、酷厉,杨枫坦然地迎上李牧的目光,良久良久,李牧渐渐平静下来,轻轻的开了口,声音里带着杨枫从未听过的无力、忧伤,“小枫,你还是走吧,赵国留不住你,也配不上你。但我不能,我一走代郡就先完了。匈奴此次遭受惨败,报复将更加残酷……或许我撑不了多久,无法挽回什么,但我必须撑下去,尽我的本分,秦人苛酷暴虐,不恤民生,如果赵国破了,故国的父老乡亲只怕……只要有一线希望,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不能放弃。男儿处世,有所为有所不为,但求问心无愧。”
看着李牧因激愤而潮红的脸,杨枫的胸中也象燃烧着一团火,自己如若弃赵而去,让历史按原来的轨迹发展下去,六国就将在短短的二三十年内,一一为秦所灭,李牧也将命丧小人之手。秦始皇的种种暴政、匈奴的坐大、五胡乱华,这一切都会无一例外地发生。一念及此,杨枫不觉长叹一声,昂然道:“男儿相交,贵在知心。大哥,杨枫愿追随骥尾,为天下尽一分心。”
西天落霞片片隐入远山背后,天色渐渐苍茫。杨枫起身满斟一杯,道:“今晚漫天晚霞,明天一定是个好天,大哥一路走好。”
李牧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抱住杨枫双肩,紧紧一搂,沉声道:“小枫,如今时势艰危,外有强敌,内有权奸。我们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唯有戮力同心,共济时艰。大哥在代郡等着你。”
杨枫双眉一扬,抱着李牧肩膀紧了一紧,道:“大哥,生为人杰,死为鬼雄,小枫定不负大哥所望。”
两人久久相互凝视,热血,在他们胸中奔突。
李牧走后,杨枫干脆住进了薛公酒肆,赵王新赐的宅院除了随内侍前往接收外,再无涉足。其间乌家、郭纵、赵雅皆曾邀约他过府相聚,杨枫却一一婉言回绝。便是赵穆也两度派人相请,但来人进门见到的杨枫总是烂醉如泥,不醒人事,只好无奈回报。
自从答应李牧留在赵国共挽危局后,素来多情重义的杨枫就一直处在矛盾苦闷中。理智上,他清楚地看到了赵国覆亡不可逆转的命运,但在情感上,李牧的人格魅力深深打动了他,他知道,如果自己背弃了这位亦师亦兄的朋友,良心将永远不安。可留了下来,以一个看似尊贵,却无权无势的客卿身份,又能有什么作为?
“我就象巴金笔下的高觉新一样,清醒地眼睁睁看着自己和身边的人被一一送进坟场。”他时常苦笑着这样想道。
或许,或许只有醉在酒乡中,才不必为这些烦心的事烦恼。
但借酒遁世,除了虚掷时光,又真能有什么益处?
夜已经很深了,十多天来一直为杨枫沉溺于醉乡中担心的展浪、凌真突然被召进了小屋。
杨枫脸色异常苍白,两眼却亮得怕人,似乎灼闪着两团火花。那飞扬的神采让两人又见到了代郡的那个锋镝骑师帅杨枫。
“展浪,立即派人回代郡,让陈亢带锋镝骑的弟兄们,尽快找机会干掉赵葱,责任就推给匈奴人,我不希望赵葱还能够见到春天的草原。记着,这件事不要让李将军知道。凌真,待会儿我会修书一封,请李将军从速调遣一百名有经验的哨探斥侯易服潜行赴都,届时便由你统率指挥。明日,将酒馆后面及左右几个院落高价购下,今后我就住在这儿。自明日起,每天除轮流留一名两司马率一两的弟兄在此卫戍外,其余弟兄出城照常训练,不要荒废了技艺。凌真,派人盯死赵穆、乐乘的一举一动。另外,到城西贫民区南巷查找一个叫张力的人,将他的家庭情况打探清楚,此事绝不要惊动任何人……”杨枫有条不紊地作出一项项布置,平静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冷峭。
“是该尽快大力增强自己的实力,建立起独立于军方之外的自己的势力,没有充足的实力,要实现任何目标都是奢谈。廉颇、李牧是无敌的军事天才,却根本不适于玩弄权术,他们是斗不过赵穆郭开的,就象屈原斗不过靳尚,岳飞斗不过秦桧一样,这些奸贼背后站着的是大王、皇帝。既然已经决定留下,那就没有必要再彷徨矛盾,干脆放手一搏。再这么浑浑噩噩的,不要说历史的宿命无法改变,便是自己,也会被历史洪流吞没。”独自一人又静静坐了良久,杨枫缓缓步出小屋,仰望着璀璨的星空,攥紧了拳头。
赵丹、赵穆,现在就让我们来斗一斗吧。无论阴谋、阳谋,爷奉陪到底,看看谁玩得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