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节,这是个问题(2)

“你的灾屯,想应天付,却与我相类。当时我父曾被水贼伤生,我母被水贼欺占,经三个月,分娩了我。我在水中逃了性命,幸金山寺恩师救养成人。记得我幼年无父母,此间那太子失双亲,惭惶不已!”

而那点不同,那点关键的不同,就在于:殷小姐被贼人点污,而乌鸡国正宫娘娘却得以保留贞节。这点关键的不同也决定了二人的不同命运:殷小姐“毕竟从容自尽“,而乌鸡国正宫娘娘和丈夫儿子一家团圆。

贞节,向来是重大的问题;在这个问题面前,生与死一概可以置之度外。其实我这么说不够全面;男人除了自己的大小老婆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老婆。那个老婆就是皇帝老儿。故此说,“饿死是小,失节事大“。不过万一非要失“节“,在处理此“节“之前,定要处理好彼“节”。读到元朝一位将领潘元绍据说有七个老婆。潘将军被困苏州城内,眼看要败,便对自己的七个大小老婆说“我受国重寄,义不顾家,恐有不测,诫若等宜自引决,毋为人嗤也。“于是,七个老婆统统上吊自杀。而潘将军却投降明朝,做了贰臣。读得我一哭,一叹,继而哑然失笑。

读着殷小姐的遭遇,我想殷小姐应该是很想“生“的吧。头次,投河不遂,又因身孕,自己有了“活“下去的理由。“身孕“常常是女人活下去的理由。警世通言里一则故事“苏知县罗衫再合“。苏知县也被贼人投入水中,而其夫人被强人所夺,因有九个月的身孕,也未死。原因是:“若死了不打紧,我丈夫就绝后了“。或死,或活,其根本原因都是“我男人““我丈夫“。女人因身孕忍辱偷生,在替丈夫传宗接代之后就死掉,以保留夫家一门青誉。文人的笔何其狠哉?

殷温娇生下了儿子,托与江流,应该可以死了吧?她没有死。也许因为她不愿如此离开人世,也许因为她希望看到血仇得报,家人团聚的一天。另则,还也许因为江洲地界,除了满堂娇,刘洪,李彪三人知道事情的深情底里之外,并无一人知道殷夫人从了贼,社会压力并不大。但是,我还是想,她一定是很想“生“的吧。十八年跟着贼人,思念丈夫,婆婆,儿子未知下落,还有心灵对自己的谴责,该是怎样的折磨,一日一日,一年一年。最后,仇报了,人活了。父亲宽慰她“因出乎不得已而改节“,“团圆会“也开过了。只是百美终有一瑕:学士夫人曾经为贼人点污。于家,于夫,于父都是将成为世人的笑柄,窃窃私语的话题。她,活不下去了。跟着贼人,她熬了过来;跟着家人,她活不下去了。她的“从容自尽“应是他们一家没有明说的“期望“(expectation)。我不信她是“从容自尽“的,儿子,双亲,丈夫是她苦熬十八年的关键词。而她熬了多少日子,才熬到了今天?当她拿着白绫子走向悬梁的时候,眼中应该有泪,心头也许泣血;也许她想起了那鲜花着锦的招亲之日,想起了与儿子重逢的瞬间,还有丈夫复活的霎那,她有没有恨?有没有很多的留恋?我们只能猜度,永远不能得知。“她们”想的什么,我们大概也不会知道了;因为文章大体是“他们“写的,话是“他们“说的。

而,我们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黄金不惜买蛾眉,拣得如花只一枝。歌舞教成新力尽,一朝身死不相随“。

记得好几年前在一个论坛,几个女孩子讨论古代女性,可以焚香抚琴,窗前读书,灯下女红,闲来还可以写诗弄文;大意是,还是做古时女子好。可是,即便有如上如斯好处,即便得幸投胎于富贵人家,书香门第;即便如今既要安身立命,又须调脂弄粉;即便如今蹬着九寸高跟,却冲杀于江湖;若做女人,我,愿做今时的女人。至少在“一死“之外,还有其他的出路(outlet).

比如,设若殷小姐生活在现在,估计“陈光蕊“大有可能耿耿于怀,“殷温娇“决定与之离婚。言情小说家们说不定还会加上一段:“。。。内心痛苦的她决定逃离南赡部州,永远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于是去西牛贺州留学了。。。。”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