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那段时间是有些暴发户的嘴脸,但她又懂得要隐藏,所以想必内心是十分痛苦。这主要的原因有两个,第一是姥爷在金矿上升了职,从普通的矿工升职为工头,工资自然也就涨了很多。另一方面,姥爷最近几次回来,都会偷着塞给姥姥一小块用纸包好的小石块,姥姥小心翼翼地收好,两人又紧张兮兮地嘀咕一阵,又发出压抑的笑声。
不用过多的推测也能知道纸里包裹的是小金块,姥爷不知用何种方法躲过了检查把小金块带回了家里。后来,当金矿的管理者们发觉有些不对劲的时候,便在下班的关卡处多了另一项检查,让本来就需要进行裸体检查的工人们撅起了屁股。
姥姥这天在集市上买了很多的东西,但是她却把母亲弄丢了,母亲在姥姥呈兴奋状态买东西的时候松开了她的手,一个人不知道跑去了什么地方。姥姥是在集市将要散了的时候才发觉母亲不见了的,开始是慌张了好一阵,与其他丢了孩子的家长没两样地在街上拼命地呼喊,拉住每一个人带着哭腔打听。
可是后来,她冷静了一下子,猛地醒悟过来,便气冲冲朝供销社走去。怀里的小舅舅被颠簸得直哭,姥姥便塞进他嘴里一块糖,小舅舅抹着眼泪,哭中含笑。
母亲确实是在供销社,在姥姥冲进去时她还趴在玻璃柜台上,枕着两只胳膊歪着脸像是睡着了实则眯着眼睛看着挂在柜台上的一串红头绳,脸上的笑容是温热的暖夜。
姥姥走到母亲身边,放下怀中的舅舅,抓住母亲的胳膊,在她后背上狠狠地打了几下,边打边骂:“让你跑,让你跑!丢了怎么办?被人抓去卖了怎么办?死丫头!”母亲哇哇地哭起来,委屈道:“是你说话不算数,你说给我买红头绳到现在也不买!你说话不算数!”母亲一直重复着这几句话,眼睛一闭眼泪就流下来,睁开便不流了,所以母亲不断地眨着眼睛,像是一个布娃娃。
“好好好,我给你买!”姥姥不再打母亲,却仍旧没好气地吼道。她转过身冲售货员道:“买十根,给这丫头扎一辈子!”母亲听了这话立即破涕为笑了,只是哭泣也是有惯性的,所以她还是笑着掉了几滴眼泪又抽噎了几下,才从姥姥手中接过那十根红头绳,小心地放进口袋里,又满心欢喜地把口袋上面的扣子系上了。
三个人走出供销社的时候,黄昏已经灌满了整个小镇,母亲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姥姥抱着舅舅跟在身后,三个人的表情都是安和与满足的,仿佛是被温和的黄昏所融化,稀释成最朴实的欢乐。
“你慢点走,别摔倒了!”姥姥在身后喊道。母亲停下来等姥姥,等姥姥赶上自己后伸手去分担姥姥手中的重量,“这个我来拿着。”母亲从姥姥手里接过来的是一袋子糖,舅舅看到以为母亲把糖全部抢走了,便不开心地蹬着脚。姥姥哄道:“不给姐姐吃,姐姐就是帮你拿着。”母亲白了舅舅一眼,“小气鬼!”然后故意拿出一颗糖来放进嘴里,“气死你,气死你!”舅舅便哭了起来。姥姥被气笑了,“别不懂事了,你比弟弟大十一岁呢!”“十一岁又怎么样?谁叫他生得晚。”母亲故意和姥姥斗嘴。“你以为我想啊?一把年纪了还要抱着孩子。”姥姥像是在抱怨,却好像抱怨错了对象,因为母亲根本没有再听她说话,一溜烟又跑到前面去了。
姥姥确实不想年过四十了还要带着一个没断奶的孩子,只因母亲是个女孩,生过母亲后,家里便还想要一个男孩,也算天遂人愿,隔年姥姥就又怀孕了,可是没想到却在三个月的时候因为与姥爷打闹意外流产。又过了三年,姥姥顺利生下一子,以为从此就可以儿女双全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却不想孩子又因感冒引发肺炎,外加药物过敏而不幸夭折。那位用错药物的赤脚医生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姥姥哭了几天,不得不把孩子埋在了后山坡,连个墓碑也没有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