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尚小可就这样分手了。那段日子,全国股市一路飙升,跟小母牛乘火箭似的,牛掰冲天。曹彬这丫乐得跟王八一样,天天咧着嘴嘿嘿地笑。我的日子可不一样了,一句话概括:感情空仓,爱情熊市,青春跌破发行价。
分手后,我很少在那种喧嚣的场合出没,过起了深居简出悠哉悠哉的小日子。杨金禄的生日宴会我参加了,但是尚小可没去。我没有勇气问他们怎么回事,但是心里却如同空旷的原野,弥漫着无边无际的荒凉。
那天萱萱跟我杠上了。她说,你丫还真够狠!我默不作声,萱萱又说,你把人家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连句关心的话都没,我真管你叫大爷!我听了这话,突然就忧伤了。那晚,一大票人各个兴高采烈,唯独我意兴阑珊。有句话这么说来着:杯盘狼藉的酒桌上,喊出的是众人的喧哗和与个人的寂寞。真理。
晚上回去后,我一直想给小可发条短信,最终还是放弃了。最后,我给封啸打了个电话,叫他好好照顾小可。我说,小可和你才是最合适的,我衷心地祝福你们两个人美满一生。封啸一直沉默,最后吧唧甩过来一句话,令我格外心酸。他说,好不好跟你没关系,别跟这儿冒充好人!
那之后,我就从学校搬了出来。我租了一小间小居室,将它布置得特有文化韵味,贴了几张字画,还整了几首酸溜溜的诗歌。其中有首诗歌是这样的:
《那个季节,春暖花开》
雨落芭蕉/推开月色 又逢春时/素月轻披 一袭缟素般的忧郁/君未见莺歌燕舞 繁华落尽处/ 几抹落红轻吟 经年的往事/桃花般的心事 已经褪了色/ 今夜 我斟满你我的传说/举杯 将春一饮而尽/袅袅的醉意 风韵正宜/谁在唱 那个季节 春暖花开/只是美梦已往 旧人不识 桃花依旧笑春风。
杜小君后来挤兑我说,丫你纯粹是猪八戒戴眼镜——冒充文化人。曹彬更牛掰,直接下了定论:一首好的吟(淫)诗,后来觉得不够讽刺,整了一句更下流的:吟(淫)得一首(手)好诗(湿)。他的论据是这样的:你看这桃花、推开、轻披、落红、今夜等词儿,就觉得是写你某夜你跟某女子那个似的,脱人家衣服还写得那么诗情画意,尤其那一句“举杯把春饮尽”最淫荡,最有霸气,最为义无反顾,还有那句“几抹落红轻吟经年的往事”,多么淫荡的一个书生啊,似乎嫖娼已经是一种职业一种习惯,跟吃饭喝水呼吸相差无几,甚至跟读书、思考差不多了。他最后总结为:一面做那事,一面书生意气,古今往来,能淫荡到骨子里的人唯有陆兄也!
我心想,这些人咋这么下流啊,脑子净想些啥玩意儿,可是他们谁都不了解,写在我诗歌中的悲哀和疼痛,那是一种祭奠一种凭吊,祭奠那逝去的激扬青春,凭吊我和小可死了的爱情。于是,那天我依旧将这俩活宝收拾得屁股尿流。
但不管怎么说,我开始了我的新生活,而那段日子就像浮云一般轻盈盈地飘过去,不知所踪。有句话不是这么说吗,时间是疗养伤口的绝佳良药。我想,总有一天,我和小可都会慢慢遗忘对方,最终都会有各自的归宿,犹如两株倚靠的树木,树根慢慢逸向旁处,最后在属于自己的宿缘中盘根错节,不复相交。
星期天照旧睡到自然醒,等看几点的时候,才发现有一大堆未接来电。都是强哥打来的。我战战兢兢地拨了电话,心想,一准儿又得挨训。
强哥是我们的师兄,很仗义,也很苛刻,经常训孙子一样训我们。不过我们打心眼儿里恭敬他,借用别人的话说,强哥就是那种令人害怕的主儿,他身上有那么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别看强哥平时老深沉了,贫嘴却也照样功夫一流。我曾道听途说,他初中考试的时候,考题是管中窥豹的下句,强哥愣是在考卷上答了一句:哈哈哈,吓我一跳。还有一次,英语课堂上老师让他回答,假如他是一位英国留学生目睹了一场交通事故,警察让他复述下当时的情景该怎么说。当时强哥在众目睽睽之下,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串,据说神情还相当得意。我不清楚他同学作何反应,反正我听了差点笑抽过去。因为强哥的答案是:one car come,one car come too,two car“peng peng”,one car die。
电话接通后,我听见强哥说,你的事儿我给你问了,让你下个礼拜四去试试。我在电话这头一劲儿鞠躬道谢,后来想起他也看不见,鞠躬有嘛用啊,真二儿。强哥直接来了句,行了。然后我知道我又客套了。
自从小可她妈找我谈话后,我就总结出一句话:人一穷,连最细致的感情都会粗糙。我心里琢磨等咱有了钱,厕所咱得盖两个,想进男厕就进男厕,想进女厕就进女厕;电话咱也得买两部,一部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一部你“拨打的用户已结婚”。所以为了这个目标,我请强哥给我寻找一切赚银子的机会,我好拿着天蓬元帅的九齿大钉耙使劲儿往兜里搂钱。
强哥果然很仗义,他说我给你问问,你愿意做哪一块?我说,我以前做过策划,有点家底儿,要不去你们那里策划节目吧?强哥说,那好,我给你问下。没想到就三两天的工夫,事情还真给摆平了。我那叫一个激动,当时就想说,谢谢你,谢你大爷,谢你全家,谢你祖宗十八代。但是我不敢,怕强哥直接把我给挂了。
我正要挂断电话,强哥又说,现在有个事情拜托你一下?我不假思索直接说好。
其实,只要强哥交代我的事儿,我一定尽力,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得去闯闯,何况强哥根本就不会难为我这小小草民。
结果强哥说,这有份兼职工作,去四天最少六百,我这里缺人手,你正好下星期才报到,先给我带几个人过去,把这事摆平了。
我一下就乐呵儿了,这不是天上掉银子的事嘛,还说拜托我,接着就感慨大人物说话就是有水平。
我问,做些什么啊,有什么要求吗?
强哥说,就是去给大益普洱做公益广告,茶厂给你钱,你们在荧屏上说说人家的关怀,没别的要求,要三男三女,家境贫寒点的,不贫寒装贫寒也成。
我说,得,我明白了,一句话,就是跟那儿装乞丐去,末了,演绎一场煽情剧,最好当场就热泪盈眶,再说明白点,我们的工作重心是向观众的良心征缴税赋。
强哥哈哈一笑,挂断了电话。
其实,装乞丐我在行,而且一装一个准儿。我记得大二的选修课堂上,颜教授问我,如何利润最大化。我当时特牛掰,直接就来了一句:做乞丐,而且还整出了两条理由,我说,一没成本,二没风险,绝对是利润最大化。结果颜教授当场跟我打赌,说我若能从同学们腰包里讨出50元钱,立马给我双倍报酬,前提是受乞人由他指定。我记得那天自己格外幸运,颜教授的指定人是他的关门弟子安应龙。当时我就乐了,因为安应龙与我的关系指定比他铁,只是一般人不知道。尚小可就为这还在八点半出过糗呢。其实我与安应龙认识拜强哥所赐,他跟强哥关系不错, 我俩第一次见面就熟悉了,那还不是因为尚小可的那点猫腻?我向安应龙挤挤眼,这兄弟立马心领意会。那天我俩配合得格外默契,一举拿下奖金。下课后,俩人便找了家饭店,吃了顿饕餮大餐,想起来就得意。
这次去扮乞丐,又想起了这黄金搭档。于是我立马给安应龙电话。我说,小样儿,最近跟哪儿发财呢?这兄弟果然跟我心有灵犀一点通。他说,是不是有好卖卖让我做啊?我说,靠,跟你说话就是节省脑细胞。然后省下一大堆废话,简短地粘贴一下中心思想。
就这样,我招揽了一九袋长老,之后的第二天,丐帮的队伍业已组建完毕,我众望所归,成了丐帮的第N代帮主。
我率领丐帮众弟子,乘坐着四轮公交驴,向茶博会现场进发。我眯着眼,听着小曲儿颠着脚丫子,感受那白花花的银子往我口袋里一劲儿揣的景况:真舒坦,600元呐,大钱啊。
路上,安应龙突然问我,小可怎么了?都一礼拜不来上课了。
我一楞,感觉心里莫名其妙地被刺了一下。安应龙见我不吭声,又说,一准儿又是你欺压人家这小良民了,造孽!我继续沉默,安应龙接着噼里啪啦地聒噪,莫非你们吵架了?你丫真是一没事儿找抽型的主儿,人家小可多好的女孩子,你……
哪壶不开提哪壶,还真是!我也不晓得哪里来的一股怒气,没等他说完,我便开始破口大骂,我说,滚你妈,犯贱啊?没事儿你提她干嘛?
安应龙一副见了鬼的模样,面红耳赤,俩大眼珠子瞪得跟牛蛋一样,隔了好半天他才说,丫你就是一张狗脸,活该你伤心!
我没说话,但是心里忽然被抽空了,特难受。我记得哲人说过,绝口不提不是因为忘记,而是因为铭记。真理。
接下来的一路上,我精神恍恍惚惚,满脑子里净是尚小可。我想她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还是放不开从此不来上课了?我甩甩头不去想这些,可是尚小可的影子盘桓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想起那个天天欺压我的尚小可,想起那个抱着我泪眼滂沱的尚小可,想起那个生病时还活蹦乱跳被我殴打数次却死不悔改的尚小可,想起那个嘟着嘴向我要星星要月亮要得蛮不讲理的尚小可,想起在我打瞌睡时把纸卷塞进我脚趾间点燃看我仓皇惊醒却一脸坏笑的尚小可,想起那个我在冬天写东西时跑到火炉旁把手掌烤热再奔到我身边捂着我的脸为我趋寒尽管了无功效但乐此不疲的尚小可。
想起去年这时候我们骑着单车,走过城市的大街小巷,我载着她,她左手揽我的腰,右手轻捂着我的嘴;想起在学校草丛中,我们顶着脑门敌架,像俩小破孩儿肆无忌惮地大笑。
我忽然发现,原来我一直骗自己,一直在做着一场春秋大梦。我告诉自己可以忘记尚小可,可以听到她的名字看到她的身影十分从容,可是我错了。我发现我就是一鸵鸟,把自己的头埋在雪里,不去看不去想就可以瞒天过海,然而当自己被猎人揪起脑袋时,才幡然醒悟这样会更疼更接近地狱,也才发现原来那些伤口还在,只是我一厢情愿地把它结成了伤痂,等有一天,一旦被人揭破,仍会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