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蹬住了一块翘起的岩石,又临时抱佛脚似地死命搂住那树弯曲的躯干,怎么也不愿再撒手。定了定神,我发觉刚才危急一刻,什么定呀慧的一时都不知去了哪里,却有本能,有在自由落体中顺势抓夺蒿草的“顺势”的本能。并且,我是在完全失控,大脑一片空白,没有这些担惊害怕的情况下,才急中生智,顺其自然地抄到了那棵树。试想,如果我那时要是胡思乱想,要是慌乱得手足无措,即使那树完全横亘在面前,恐怕也会被我错过。这简直是情境给我拘到了那么个本能的、来不及思辩的状态。这给了我很大的启发。
感觉手火辣辣地疼,伸开一看,被蒿草、荆棘与碎石划得鲜血直流。刚才竟不觉得疼,而现在疼我也不在乎了,下面的路我知道该怎么走了,我得了很大的启发。
只是“顺势”两个字,我任由山引领我的路而行。就好像让那山势、让那路自己带着我走,我只是顺着它,身体该弯则弯,该直则直,该什么角度就什么角度,该躺下滑动就毫不犹豫地躺下去。在手脚并用的阻力与下降惯性微妙的平衡中惬意地旅行,像水似的,真的很惬意,无需担心,该怎样就怎样,随境而化,以遇为形。尽管还是险象环生的,身体却找到了它自然的协调,而心里更是无比轻松。那些危险,那些适时的奋力一搏,仿佛也都成了我最终抵达的、跋涉的光荣。
我向你保证,在那生死一线千钧一发之时,我真的受到了莫大的启发,因为我由此想到了人生。
稀里哗啦下到谷底的时候,发现猎人和狗早没了踪影。而且,在下了最陡削的一段岩壁后,山势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转过了一个山坳,这里也已经不是刚才那个悬崖的正下方了。伸手一摸,屁股上的裤子磨破了一大块,胳膊、小腿多处擦伤。所幸身上的登山包还在,而且东西都包得紧紧的,完好无损。
林子越来越密,我怕迷路,一看表已经下午三点多了,觉得应该回去了,再不然天黑前就到不了祝圣寺了。可又心有不甘,就冲着山谷长啸了一声。一个什么小动物受了惊吓似的,从前方五六米的草窠里突然窜出来,也吓了我一跳。它轻盈地跑出十几米又停下来,回头好奇地张望。
我定睛一看,哈!一只小鹿,大概也就半人多高,却原来刚才的“小径”就是它的杰作呀。我太高兴了,过去只是在动物园里见过鹿,这在野外见到,觉得亲切极了,感觉比动物园里的灵秀活泼多了。我下意识地垂下了手,屏住呼吸。小鹿侧着头,好似没注意我的样子,实际上它灵敏的耳朵,一直在不停地转动,测知周围的危险系数。看我并无伤害之意,它也放松了警惕,开始低下头啃食脚边的嫩草。我慢慢地靠近,它还时不时抬起头淘气地看看我。很近,很近,我绝对可以看清,绝对可以确认它那乌亮的眼睛里,闪烁着人与驯养动物所无法具备的天然的纯真,也绝对可以肯定那眸子里还跳动着一丝狡黠的淘气。它仿佛故意要跟我逗着玩儿,每次当我凑到离它还有五六米远的地方,它都会机灵地迅速弹开,跑几步又停下来,回首顾盼。我可以看到它浅棕色的背毛柔顺而亮泽,肚皮与腿上的绒毛白皙而细软,身上的肌肉还不时愉快地抖动。
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我被它引到了密林深处,越走越远,到后来竟然发现了一条绝对是平时经常会有人行走的小路,因为偶尔会看到一两个塑料袋、香烟盒之类没素质的人迹。我还以为我碰到了神鹿,帮我引上了正途,不过很快这种梦境就被打破了。小鹿在我一次稍微冒失地迫近后,惊吓了似地迅速跑开,一倏忽就不见了。而我也不知道自己转过了几个山坳,倒底到了哪里,连回去的路也不能准确确定了。我倒没有慌张,一来时间尚早,更重要的我既然走上了一条人常走的小路,心想只要坚持走下去,怎么着也会找到人家或者寺庙借宿。
我认真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已身处一片蔽日遮天的竹海。顺着小路你看不到很远,经常是二三十米,路的尽头就消失在弯曲的弧度里。
我打起精神,延着小路以急行军的速度暴走,争取在天黑之前走出密林。又走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来到了一个小山坳。看得出来,这里曾经开出了一小片地。竹林围绕的边缘,都是一些我并不知名的杂树。有一棵大椿树引起了我的注意,它有五六人合抱那么粗,树冠几乎遮住了这一整片空地。并且,让人感兴趣的是,它向阳的一面,裂嘴大笑一般绽开了一个天然的树洞。那树洞虽然赶不上祝圣寺下面著名的“空心树”,一只大狗熊躲进去却是绰绰有余的。树洞上方居然也悬挂了一些藏文的经幡,想必曾经有藏族的朝山者经过,毕竟鸡足山在藏区也被传说是迦叶入定守衣以待未来佛弥勒的神山。
空地上横亘着两三道破败的山墙,显然也是静室或者小庙的遗迹。这里有一条岔路,我做了记号,继续顺着原来的路往前走。又走了大约十几分钟,林子里跟变脸似地一下就暗下来许多,我才意识到,刚才因为小鹿耽搁的时候,还是忽略了一点。我以为只要天黑前走出去就可以,而实际上,由于林子太密,太阳刚一西沉,这里就已经开始渐渐幽暗起来。而太阳一旦彻底落山,光线就迅速暗下来。可是路拐来拐去,还是没有一丝到头的际象,迫不得已,我得开始准备找个落脚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