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莱大夫写好信，又往信封上写地址；他的字体纤巧，下垂笔划非常圆畅。这时，他的园丁蒂莫莱翁来到身后，说道：
“热尔曼娜小姐要我告诉先生……”
马洛蒂小姐已经出现在门口；她穿着一件紧身黑大衣，手里拎把雨伞。她象阵旋风卷进来，急促的脚步踏在石板的回声还未在她身后消失。
她冲着园丁格格大笑，园丁也笑起来。窗扇半启，夜晚气味透进来总是那么令人心旷神怡；皮椅边上的淡黄褐色光顿时熄灭了。
“找我有什么事，热尔曼娜小姐？”卡莱大夫问道。
他急忙封上信。
“本来爸爸要来通知您，镇议会的下次会议改在本月9日举行；可是……正好我路过这儿……”她象往常一样平静地回答，讲到“镇议会”和“改在本月9日”时，强调的语气特别怪，弄得蒂莫莱翁不知为什么还大笑不止。
“走吧！走吧！”卡莱先生把信递给园丁，生硬地说道。
他目送园丁，一直到房门重新关上。
然后，他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想马上知道吗？”她反问一句，并随手把雨伞横放在皮椅上。“告诉你，我怀孕了，就是这事儿！”
“住口，穆谢特，要不，说话就小点声。”他嗓音哽噎，终于变成窃窃私语。
“我不准你叫我穆谢特，”马洛蒂小姐反驳道。“叫我穆谢特，不行！”
她将大衣扔在椅子上，站在卡莱大夫面前。
“你可以弄清楚，”她说道。“这事儿，谁乍一听也决不相信。”
“有……有多久了？”
“大约三个月。”（她开始不慌不忙地解裙子，牙齿咬住一个别针。）
“可你原先没有对我……现在你承认……”
“嘿！嘿！承认！”她没有放下别针，尽量笑道。“你可真会用词儿！”
她抿着嘴唇，眼睛的笑意无异于孩子。
“瞧你，总不至于在这儿脱衣裳吧！”康帕涅的大夫竭力恢复冷静。“至少到诊室去呀。”
“这有什么关系？”热尔曼娜·马洛蒂说道。把门锁上就行了。“到你诊室里，我会冻得发抖。”
大夫不屑地耸耸肩膀，可是，他嗓子眼发干，已经在斜眼观察她，姑娘则把一条腿放在扶手椅上，另一条卷起来，不慌不忙地解高帮皮鞋的鞋带。
“我这是顺便，瞧见了吗？”她解释说。“这双鞋挤得我脚疼死了，我穿着跑了一整天。你把矮帮麂皮鞋给我，星期四我撂在这儿，没错儿！就放在盥洗室箱子后边的板上。还有，你知道吗？今天晚上我不走了。我跟爸爸说，我可能去科兰古，到我马尔维纳姨妈家……我想，你老婆明天回来吧？”
大夫瞠目结舌，只顾听她讲。却没有注意到她那异常木然的小脸上，有种不稳与搐动的神色，一种疲惫与困顿的神色，连笑意都因之变成怪相了。
“你也太不谨慎，最后非把事情搞砸不可，”大夫抱怨道。“起初，我只是在布洛涅或圣波尔同你见面，而现在呢，你找个茬儿就……你瞧见蒂莫莱翁了吗？对我来说……”
“不冒风险，一事无成，”热尔曼娜严肃地断言。“你还是先把我的鞋拿来，好吗？注意随手关上门。”
大夫脚趿拉一双毡拖鞋，身穿后摆很短、两肘发亮的紧领瘦礼服。姑娘目送她这位古怪的情人悄悄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