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些,他的心宛如一面镜子,在见到夭桃时,便将他所有关于夭桃的记忆全都映了出来,但却没有半点触动。
这难道就是心死么?
辛铁石忽然发现自己并不再觉得悲苦,悲伤欢喜都变得很遥远很淡,他甚至怀疑,自己就算开口大笑,也不知道该怎样笑了。
他呆呆地,宛如傻子一样看着夭桃。
夭桃来找他,夭桃一定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夭桃道:"公子,小姐叫你过去,说有几句话说。"
辛铁石的心陡然一紧,他身子疾窜而起,一把抓住夭桃的肩头,急声问道:"说什么话?有什么话好说?"
他的手力实在太大,夭桃痛得立即哭了起来:"奴婢不知道……不关我的事……"
辛铁石这才觉察到自己的失态。他有些心烦意乱,急忙放手,挥舞双手道:"走吧!"
但他已经吓着了夭桃,小丫鬟匆忙转身,向洞房奔去。
辛铁石踉踉跄跄跟上。
酒气刺鼻,他神智仍半陷于恍惚中,手足不停地微微颤抖。
洞房设在九华最深处,却没有那么多华丽的灯彩,宾客都集中在喜堂上。因为若华的身体不好,受不得打搅。只是在门口,挂了一对红绢的灯笼,幽幽的光照出来,有些薄薄的喜意。那绛红之纱做成的帘子,影影绰绰地将新娘子隔在里面。
暮色苍凉。
辛铁石忽然有些不敢向前。
满身浇下的酒好冷好冷,冷得他不由得发起抖来。
他竟然对若华要说的几句话有了惧意。
--若是若华是被逼的,怎么办?
--若是若华要跟他走,怎么办?
幸好,若华并没有说这些,她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两人一时尽皆无言。辛铁石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么大声,那么凄凉。
夭桃悄悄步出,她手中端了一壶酒。若华得声音隔着帘栊,就仿佛是一声叹息:"石哥哥,你能想到我们是这样见面的么?"
辛铁石紧紧攥着拳头,他无法回答。
眼泪禁不住自他的眼眶中流出。
这么多年,江湖漂泊,他一直在苦苦寻找着若华。他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也不知历尽了多少艰辛劳苦。
他不知道,到后来,究竟他是为了寻找若华而历艰苦,还是寻找若华这个信念,支撑着他走过了这么多艰苦。
他曾无数次地想象过找到若华时的情景,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与若华见面。
再见面他们中间已隔了一道鸿沟。
造物怎如此弄人?
辛铁石混沌地思考着,他的脑袋转得很慢很慢,仿佛之间,他听到若华在诉说着,诉说九华老人如何将她从魔教长老的魔掌下救出,又如何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她又如何被九华老人深广的情怀感动。她说得很仔细,仿佛是要说服辛铁石,又仿佛只是想说服自己。
辛铁石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他接过夭桃的酒,自若华开始说话始,他就知道自己必须要喝酒。
只有酒可解千愁,唯有醉可忘千忧。
若华一句一句说着,他就一杯一杯地饮。
饮到烂醉如泥。
若华仿佛感受到他的狂态,叹息一声,住口不说。
她不说了,辛铁石就想走,走到天涯海角去。他起身,一阵天旋地转头重脚轻,酒壶呛啷一声撞在地上,打了个粉碎。辛铁石狂笑着站起,勉强想向前走,哪知身子一软,轰然撞在了洞房门上。
那扇门竟被他撞得扑地而倒。
辛铁石笑声无法收住,他很想爬起来,但酒劲上涌,眼前一片舞动的光影,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子。反倒是这一阵撕扯,将洞房门上的红纱全都扯了下来。
此时,一阵喧闹的声音传了过来。烛火渐渐亮了过来,却是宾客们强着九华老人要来闹洞房了。九华老人晚年得此佳偶,也是心怀大畅,不忍坚拒,领着他们向洞房走来。
百余宾客,九华师徒,便看到辛铁石正狼狈万分地躺在洞房门前,撕扯着门上的喜纱。他们立即住步,一时尽皆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