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成本(1)

很多心情,当时没有释放,或者因为没有时间,或者因为无人可说。

过了也就过了,成了陈旧的心情。

上海2005,夏未尽而秋欲来。

大客户部销售总监王伟离开了DB,同时受累离开的还有大客户部南区的大区经理邱杰克。

王伟外形英俊,举止做派颇有教养,加上话不多,不管他本人情愿不情愿,离开前,在DB的人气排行榜上他一直是大热门。

杜拉拉则是DB人气排行榜上最新爆出的一个大冷门。因为人们知道了她居然和王伟有一腿,而且,关于市场部总监约翰常的离开,她在其中的作用也很可疑。

有点生活常识的都知道,特冷的和特热的一结合,制造出来的动静就特别大。

这太令人兴奋了。志愿者们热心地奔走相告。

当群众兴奋的时候,场面就难免有那么点混乱的意思,而一个人假如不幸处于兴奋漩涡的中央,你要么选择跑,要么选择熬。

杜拉拉选择了熬,因为她在心中反复地计算过王伟离开的成本,没有足够的产出,就对不起王伟,她已经不单是为自己的前程考虑了。

王伟走的时候不要DB任何赔偿,条件是公司停止调查以免再影响到更多的人。DB接受了他的主张,但一定要补助他五十万聊表心意,说是作为对他服务数年来出色业绩的回报,实情是假如他一个子儿不肯拿的话,公司也放心不下。

但这五十万离正常的赔偿标准,其实差距还挺远。一般来说,大公司炒一个总监,都不会撕破脸皮的(除非不幸是由不够专业的或者性格不够理想的人物主持这样的事情),因为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赔偿固然得按服务年份给足,保密费也要谈谈,通常,还会给足半年至一年的时间让当事人从容地离开。

除了面子上的考虑,也是因为总监属于比较高的职位,市场上的同等职位堪称稀少,要给人家足够的时间去寻找一个新的总监职位——而一年的缓冲是行业默认的江湖规矩。

在这一年里,有的公司会干脆让你挂个顾问的闲职白养着你,上班你愿来就来、不愿来就不来,反正永远不会有人真找你顾问;有的公司比较能体恤人,则会在表面上给你保留着总监头衔,以方便你找下家,但实际上,后手已经暗中接过所有重要的工作了。

现实是,并非所有的当事人都在一年后当真离开,因为有的时候主张他离开的那人,自己倒先于他离开了,新老板千头万绪忙得大半年顾不上他,他就继续挨着,或者他运气好干脆咸鱼翻身了,还露出一口白灿灿的牙微笑,闹得先前欺负过他的人直犯怵也难讲,要不说世上还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样的说法儿呢,这“一年”由此就更加宝贵了。

王伟认为自己理应尽到对拉拉最后的保护,再者他的心理也不是特别坚强的那类,脸皮不厚,他没有要求宝贵的“一年”,这对他本人的伤害很大。他不仅明摆着是一个被炒的总监,而且是一个未按江湖规矩来炒的总监,这给他的职业生涯打上了可疑的记号,找下家陷入了极大的困难。

拉拉级别不够,尚不知晓炒总监这活里的机关。在DB这样的大公司,炒人时,宽限个把月再离开的事情倒是常有,但那都是发生在经理以下的级别,拉拉万想不到炒个总监,这一宽限,能给到一年。

直到李斯特退休离开上海回美国前委婉地暗示拉拉,她方明白过来:王伟走得和别人不一样。她心里更加难过了。

拉拉去过两次王伟的住处,都吃了闭门羹,后来再去倒是有人了,却已经物易其主。至于王伟原先使用的手机号码,自打他离开DB后就再没开过机。但王伟没有去移动销号,甚至没有暂时停机。当固定资产被处置后,这一直有效的手机号码,成了杜拉拉失去着落的情感的唯一依据了,而这个依据是如此地不可控不可靠。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让人有时候似乎难以相信它曾真实发生,其实是难以接受。

“熬”是一种难受的状态,很容易令人联想到“煎”。你的精神总之得在通红灼烫的铁板上兹啦啦地冒着青烟,而群众的好奇和兴奋,正是那块灼烫的铁板。

这不好怪大家,如此重磅的八卦不是年年都能遇上的,都市生活压力大,八卦好歹能给人们平淡而不得不日复一日重复着的生活增添一点意外的愉悦或者兴奋,至少是消遣。至于传播这样的八卦带给当事人的苦恼,就不是大部分人首要关心的了,因为他们既不是那么好的人也不是那么坏的人,他们只不过想看看热闹罢了。

西方谚语说:“不问是美德。”

然而,世上总有些人不太关注美德,他们喜欢做出很熟络的样子,拉长了声调慢条斯理地当面来问:“拉拉,你知道王伟哪里高就去了?据说公司里有个和王伟要好的,不知道是谁?是你吧?”董青就是其中一个。

董青是大客户部东区的一个小区经理,也就是说,岱西离开DB前,她曾是岱西的下属。

说起这董青,是DB的老员工了,勤勤恳恳地干了十年,前途却一直有限,到33岁上才勉勉强强地升了个助理小区经理。

董青只有一纸不入流的专升本的文凭,这一号,人家不管你叫“本科”,管你叫“专升本”——在“纯种本科”遍地的DB,揣着这么一纸“专升本”的文凭跟别人拼职业发展就忒吃力了。有一回,董青参加公司在上海举办的一个活动,结束后忽然有多事的嚷了一嗓子“复旦毕业的一起合个影”,结果推推攘攘的一大帮子人,差点照不全进镜头里去,跟遍地的白菜一样又多又普通。自此,董青就越发地不愿意提母校的名字,免得招来别人疑惑的眼光:这是哪儿的学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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