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从嘴洼跑上大堤时,水头已经滚了过来,仿佛那水头是从人们脸上开过一般,瞬间,人们的脸都白了,如第一年筑堤时寒冬的天气。太阳已经从这条云缝扫到了另一条云缝,十八亩嘴洼和这边的大堤都染了沉郁的浅红。堤上的杨柳,开始在洪水风中摆动。人们在堤上,直着眼睛盯着那塌塌筑筑的玻璃楼房大水头,眼睁睁地看着水头朝着下游滚。新筑的大桥,像一根筷子无力地横在水头前,还未及人们对桥的生死想些什么,洪水就开到了桥前。原以为那桥会轰然倒下的,不想省城人筑的水泥桥虽像筷子一样,却很硬地拦着了水头。那高大的水头在桥面上被撞得粉碎,轰鸣声如冰山崩裂一样,嗡哗哗一声巨响,溅起一天水球。水头遭了拦截,从桥眼蟒蛇似的钻出几个头来,吞扑着原有的伊河,走了一段,几个水头就又汇在一起,朝着嘴洼这里疯子一样扑过来。可那玻璃楼房似的洪水头却到底没有了。人们一下就对那桥尊敬许多,对省城的人尊敬许多。于是就都把目光移来扫在见娜身上。
十岁的时候,我最爱去的地方是翻两道土塬,走七八里黄澄澄的土路,到我小姑家里住些日子。小姑家粮食多,每天的午饭都可以吃一碗白面条。那年暑假我去了半月,回来时是一日后晌,太阳像一个红皮球轻轻地飞在西天上。我背着这皮球回到家,推开院落门,一眼瞧见院子当央站着一个穿石榴裙的小姑娘,瘦柴柴的,头发上扎着绸结子。她不是我们乡里人。那时候我们乡里女儿从不穿裙子。我看着她,首先想到的是大姐讲过的田螺的故事。田螺的故事就从那当儿起,比大姐讲后印象更深地栽在了我的脑子里。
“你找谁?他们家没人。”
“这是我家……”
“你是连科?”
我看着她不动,想原来城市的人就是这样儿!
“我叫见娜,从郑州搬到你们家里住了,我爸我妈来给你们村庄建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