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三天以后回到了我的故乡程岗镇。
狂情暴爱和革命就这样暴风骤雨般地开始了。爱情与腐化,阶级与亲情,仇恨与斗争,理学与程家,法律与革命,革命与生产,忠于与愚昧,男人和女人,鸡巴与乳房,漂亮与丑陋,粮食与饥饿,父亲与孩娃,孩娃与母亲,男人与老婆,支书与书记,手铐与绳子,稻草和黄金,这些东西,说到底全是敌敌畏。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我真想把它们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它们永世不得翻身,还要在它们的头上撒泡尿。
你们要是让我活着离开这地方,我回到程岗镇的第一件事,就是掏出鸡巴在那些东西的头上撒泡尿,往程岗镇的革命头颅上拉泡屎。
我得先说说历史悠久、光芒四射的耙耧山脉和程岗镇。耙耧山脉为伏牛山系的一条支脉,东起程家岗,西至白果山,蜿蜿蜒蜒八十里,多为低山和丘陵。在这山脉间,山间和谷地相融,岭梁与河沟相汇,海拔在二百五十至四百米之间,土地有陡坡地、梯田地、川台地、沟平地,总计三点四万亩。其中的陆浑岭,春秋时为陆浑戎地,汉置陆浑县,属于弘农君,县志上写得清清楚楚呢。当然,耙耧山脉最负盛名的还不是陆浑岭,而是与岭有一川之隔的程岗镇。程岗镇原来叫程村,然而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个村;现在叫了程岗镇,也不是耙耧山脉间鸡零狗碎的小集镇。它是宋朝“程二夫子”程颢、程颐哥俩的故居。元朝仁宗那会儿,为了纪念先祖圣人,在程村曾修下一座祠庙,过了明景泰六年,这庙你修我补,谁都为封建阶级增砖添瓦,那庙就成了三节大院:前节有棂星门、承敬门、春风亭、立雪阁;中节有道学堂大殿和“和风甘雨”、“烈日秋霜”二厢房;后节呢,有启贤堂大殿,两侧对立着讲堂四座。这三节大院,占地数十亩,雕梁画栋,龙飞凤舞,石碑如林,松柏参天,是封建主义的活教材。
明朝天顺年间,诏封程村为“两程故里”,在村东一里之外,修下石牌坊一座,上刻“圣旨”二字,下刻“二程故里”四个字。因为是他妈的圣上亲笔,当路直立,人出必由此,入必由此,文官过坊下轿,武官过坊下马,因此这程村就名扬天下了,好像是豫西耙耧山脉间的天安门。程村背后的黄土岗,是耙耧山脉的东起端,因此那岗就近鱼沾腥叫了程家岗,后来,程村人口繁衍扩户,和岗上的人家相连相扯,村改镇时,二村合并一村,也就成了程岗镇。
程岗镇百分之八十九的人家都姓程,都是程颢、程颐的后代和子孙,像我们高姓的人在那儿单门独户,能活出我这样的人物,打出一片天下,辉辉煌煌,热热烈烈这些年,在程岗镇,在程家史中是绝无仅有,空前绝后。这一切都得感谢那场红光满面的大革命。受剥削和压迫的人们只有革命才能有出路,不革命就只能活在黑暗中。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你们别打断我的话,我不会把话题从东山扯到西山上。
因为县人武部的部长到军分区开会不在家,让我为了办理复退手续在县城待了整三天。那三天我目睹了县城如火如荼的大革命。感受到了革命的巨浪正以千军万马之力,排山倒海之势,在全国各地汹涌澎湃,奔腾向前。
我在县城坐立不安了。
程岗镇的革命和爱情已经等我很久了。办完复退手续我就立马回到了程岗镇。经历了七十九里的公共汽车从“两程故里”的牌坊下面穿过时,我热血沸腾,手心出汗,内心的激动和三天前在城郊铁路边莫名其妙的狂情暴爱一模样。我想我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首先砸掉“两程故里”石牌坊。封建王朝立下的老牌坊,几百年后程岗人民的婚丧与嫁娶,路过那儿还要人下车,息鼓乐,连长途客车从牌坊下面过去时,也要三鸣喇叭,以示对程夫子的尊重和敬仰。我没想到革命已经席卷中国大地、五湖四海了。从九都来的客车司机还在牌坊下鸣他娘的礼仪喇叭哩。我没有对司机说啥儿,那车上坐满了杂七杂八者。我知道只消把那牌坊一砸了就一切完结了,革命的大幕也就拉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