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老板的极乐茶园开场是在一场雨后。东京城被绵绵春雨洗了几天,到处都显出古绿的青色。茶园新修了售票房,门口贴了大海报,说是由八岁红的得意门生芙蓉隔日为大家清唱传代名戏,务请单日下午二时光临。开场前三天,海报贴了多处,然那天票只卖出了三分之二。
“谁是芙蓉呀?”
“没听说八岁红有这样一个门生嘛。”
“压根就不是红妓……”
老板很有些不高兴。他的生意不如别家书寓,整个一个冬季,客人都不是很多。雄心勃勃想靠茶园扩大声名,在春季挣上一笔,没想开始就受到如此冷落。
“都吃亏在你不肯接客上。”
“要么还让桃花唱几天,等茶园热了你再唱?”
“我就是为了唱冷场。”
“可这是书寓的一门生意呀……换了吧,让桃花唱。”
“唱不热我不从茶园拿走一个制钱。”
结果真的唱热了。
面对不满场的听客,她一登场先唱了人们极为熟悉的《秦香莲》。此剧的主要唱段在东京几乎妇孺皆知,家喻户晓。人们心里不畅快时都是哼唱《秦香莲》,对唱腔熟悉得不能再熟了。可她一出口,却唱得不一样。唱出了另外一个味。分不清唱词中哪是悲,哪是愤。把以往的悲愤分明揉合了。且她的腔调那么别致自然,声音嘹亮不觉得刺耳,柔缓又不显拖沓。她的唱像是哗哗有声的一股不觉清也不觉浑的水,把茶桌周围的人迷住了。听她的戏时,没有人喝水嗑瓜子,没有邪眼在她身上随处瞟。苹自己也惊奇,嗓子转眼间会变得唤念唱哼吼都异常轻松。这对她来说,是种奇异,万也难以想到八岁红的指点果真有这么大的效用。
唱到时间,她又奉送了三段清唱还没能走下场来。
老板在茶园房里给她准备了洗脸水。
“芙蓉,你长进了。”
苹笑笑,没有出声。她把自己暗埋在快活里,整个骨头酥软了。下场时,她对自己说:真好,真开心。她开始对自己过的日子产生一种心满意足!觉得这三月天气格外温暖明丽。风像发丝一样摸搓着脸面。茶园的草地像绒般铺在脚下。她站门外,朝四周望了望,一点儿也不觉累,只是猛地就很想吃些啥。对了,是很想吃龙须面溜鲤鱼。
她进了茶园票屋。
“洗吧,芙蓉。”
老板给艺妓倒水洗,是盘古以来都不曾有过的事。
就洗了,洗得很潦草。
“我想借点钱。”
“今天的茶园票全给你了。”
老板把四千五百个制钱哗哗倒在桌上。
她看了看,说以后清账,就把钱哗哗装进一个绿绸袋,轻飘飘走了。这到稻香居也只一箭之路,她想了想,还是叫了一辆人力车。
“到哪?”
“稻香居饭庄。”
“好罗。”
人力车坐起来身子微向后仰,可以看到街巷远处的景物。车一拐进马道街,鼓楼就映进了她眼里。三丈高的台基,砖砌瓮门,楼顶报时巨鼓和檐下巨匾上的“声震天中”,“无远弗届”的石刻金字,在日晖里显得十分壮伟,向它走近时,会使人感到有要被吃掉而又安然无恙的奇妙心境。可惜苹没有感受到。她一心想着稻香居的龙须面溜鲤鱼。
在稻香居门前下了车,付了车钱,匆匆到二楼后,端盘的小二对她说,做龙须面溜鲤鱼的师傅回家了,媳妇生病,别人不会做。这可真是扫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