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妓芙蓉(8)

“苹,我想给你起个艺名。”

“我又不是妓女。”

“可茶园清唱没有艺名怎成呀!”

我苹姐不吭声。

“就叫芙蓉吧。书寓里有水仙、桃花、牡丹、菊花,你们并称为五朵名花。你始终不肯接客,也是出污泥而不染,叫芙蓉是很合适的。”

苹姐默认了。

这就使得老板把她更向前推了一步。

我说:“苹姐,你是老板把你引向邪路的。”

她问我:“我走什么邪路了?”

我说:“你不该有艺名。”

她说:“我愿意这样。我走过的路都是我看好才走的,老板那样无非是把我要走的路上的坑凹用土填平些。”

我无言以对。

到了正夏时,东京的天气热得有钱人都往乡郊跑。茶园的清唱也由此在时间上朝后推,看客摇着扇子也要听到夜幕彻底垂下来。这样,苹姐就不得不回家更晚了。有次,母亲等不及,找到“四季春”,张姨对她说,苹已经从很早开始,下午天热便不到铺里绣了。这对两个老人形成了一个谜:苹姐每天下午都干什么去了呢?

回到家,苹姐把早想好的瞎话说出来。

“我不在‘四季春’,可我在相国寺里卖自己私织的小绣品,每天下午不去卖几件,我们的日子能过去?我们家每天都吃细面馍,钱从哪儿来的呀!”

我大娘信了,但总还要说些话。

“张姨说你的绣艺没有大长进。”

“张姨学了一辈子,我总不能几天就把她的绝针都学会。再说……绝针她也不一定都舍得教我哩。”

这样应付了母亲,似乎风波平息了。然而,“四季春”那里终于暴露了。

一天,苹姐去铺里早,本想早点干完绣活,同书寓的姑娘们一道到龙亭前的湖里划划船,凉快凉快,可一进铺里,张姨就青着一副脸,把她叫到柜台前。

“你坐下。”

“姨,有事?”

“你说你每天下午都到哪去了!”

她本想把去第四巷的事敷衍过去,可想了想,过了初一,过不了十五,且刺绣不是她心爱的活儿,遮盖也没多大意思,就直说了。

“去极乐茶园了。”

“干啥?”

“唱。”

“老板一次给你多少钱?”

“比这儿多,每场都有一贯钱。”

这话才真正伤了张姨的心。

“啊,你是嫌我给你的钱少呀!可我这是四季春绣铺,不是妓院。没想到你年轻轻的就贪钱、贪吃、贪穿……真没想到你这么聪明会甘愿当艺妓。实说吧,从今后你要还当艺妓,就别踏我四季春的门,要还想学绣就别往第四巷迈一步!”

“张姨,我误了你的绣活?”

“你误了我铺里的门名。”

“我一辈子就爱唱祥符调……”

“那你就不要再在铺里啦。”

我苹姐这时候并不怎么尴尬,也并不怎么犹豫,好似一切她都有预测,她从柜台前站起来,向张姨深深鞠了一躬,简单收拾了东西,毅然走出了四季春。

张姨见她真的走了,心里反而很失落。让她走不是张姨的本意,她只是想让苹姐回过头来,改邪归正,没想到小小女子,有那么刚直的脾气。张姨后悔地望着苹姐的后影,直到苹姐拐过铁佛寺下的商场消失掉,她也没看见苹姐回头看她一眼。

就这样,苹姐在她谋生的第一个场所坚决地划下一个句号,集中力量去做别的人生作业了。她走到马道街心时,听见身后有急跑的脚步声,以为是有人追自己,回头一看,果然。

是张姨的儿子奔举。

“苹妹……”

她没想到他会这样称呼她,一时竟说不出话儿来。

奔举说:“不是我给妈说你去第四巷的事……是你们老板给她说的。老板其实是想让你死心进到书寓里。”

苹姐说:“我知道。”

“我去给妈求求情,她其实不想让你走。”他朝前靠了几步,离她很近,“回去吧……”

苹姐后退一步,很固执地说:“我不回。”

“那你以后……”

“天天去茶园。那里能吃好、穿好,还能随便唱。”

“苹妹!”奔举动情了,“你不能毁了自己呀。”

我苹姐淡淡地笑笑,像嘲弄奔举:“我怎么能毁了自己呢,又不是三岁小孩。”

奔举无话可说,迷惘地盯着苹。过一阵,苹就笑着转身走了,把奔举一人留在马道街熙攘的人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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