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兜比脸干净(8)

女孩耸了耸肩,边走边说:"你自己看着办吧。惹急了,她一条裤子都不会给你退的。"

我无计可施,只怪自己当初操之过急,现在只有干瞪眼认赔的份了。两个女孩蹲在地上,打开旅行包点数的时候,几个买货模样的人在一旁哈哈大笑。我恍然大悟,这几个人我昨天在这里见过。他们是双胞胎姐妹雇来"牵驴"的。我不禁暗自叫苦不迭。

退完货,我恍恍惚惚地骑上自行车往"光明"市场的方向骑去,骑着骑着才缓过味儿来,我还去那里干什么?我现在一条裤子都没了,到那儿去"卖呆"?我可没有那份闲情逸致。我悻悻地把自行车停在一个僻静的巷口处,胃里饥肠辘辘地咕咕叫,但我的食欲昨天就被破坏了,什么也不想吃,也吃不下去。如果这个时候我还能冲进早点铺来一顿狼吞虎咽,就太没心没肺了。我说过我做生意只有五千元的本钱,仅一天时间就搭进去了三分之一,照这个速度,三天后我就将一贫如洗。

但不管怎样,我都应该跟老黄打声招呼,通知他一声,最近我可能不能来"光明"了。如果我与老黄的关系再熟悉一些,我会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不会再来"光明"了,床子你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我是个失败者,我的服装生意仅一天就结束了。我赔不起,也许也不是块做生意的料。想到这里,我的眼眶里有了一丝温热。

我强打精神在公共电话亭呼了老黄。老黄很快就回了电话。"我这几天……可能不能来市场了。"我吞吞吐吐地说。老黄"哦"了一声,更像是打了个饱嗝,"我刚才听说你的货不行,我们这条街虽然不大,但是很有名气。这些年,床主们的货都从广州上,不像'五爱'和'西柳',哪儿的货都有,乌七八糟的。你应该尽快到广州去看看,从那里弄点儿货回来卖,肯定错不了。"

老黄的话提醒了我,去趟广州也许不失为明智之举,但我只剩下三千三百元,除去必不可少的路费,能上多少条裤子呢?可不去上货我只能坐以待毙。剩下的这点儿钱,用不了多久也得被我稀里糊涂给造光了。我从未去过广州,只听说那里自由开放,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我很早就渴望到那里去见见世面,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我在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权当是去广州旅游了,散散心,顺便碰碰运气。至于是赔是赚先甭管那么多。赔咱认了,赚了就当白捡的,哪怕能赚回个往返路费,闹个白玩儿也不虚此行呀。

当时社会上正流行这么句话:人生能有几回搏。此时不搏,更待何时?拼了,不就是他妈的几个臭钱吗?赔光了老子大不了去打工。我几乎是在这种悲壮的情绪中腾地从马路牙子上弹了起来。

没有人甘于承认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何况,我他妈还这么年轻,才二十三岁。

【第二章】

就这样,我怀揣着"风萧萧兮易水寒"般的悲壮,踏上了开往广州的列车。硬座车厢里拥挤不堪,迎面扑来的是混杂着各种来历不明气味的空气,总的感觉是臭烘烘的咸鱼味道,熏得人睁不开眼睛。那些民工们的嗅觉好像早已习惯了这种怪味道,他们照样有说有笑,张大嘴巴该吃吃该喝喝,肮脏的车厢就像是他们随意驰骋的乐园,令他们自由自在,怡然自得。城里人大多面色平静地把目光转向窗外,只有当民工们的嘈杂声打扰到自己时,才会厌恶地皱着眉头骂上几句。每当列车停靠站时,我和那些城里人一样,急不可待地跳下车,在站台上大口地呼吸着地面上的新鲜空气,伸伸胳膊腿。最难熬的是下半夜,整节车厢陷入了一种可怕的静寂之中。那些有经验的民工们横七竖八地抢占好了车厢里每一个可以放平身体的地方:行人过道,座位下和车厢与车厢间的连接板处,无论男女一律头枕着鞋,脸上盖一张皱巴巴的报纸,毫无顾忌地打起了沉闷的鼾声,嘴角流淌出幸福的涎水。那场面犹如战场上惨烈激战后遗留下来的一具具死尸,惨不忍睹。我把脸贴在车窗上,望着茫茫的黑夜。偶尔有一星亮光闪过,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广州之行,也许就是我命运的一丝亮光,如果这次生意失败,我的未来将陷入一片恐怖的黑暗之中。此时,车厢里的灯光异常惨白。我看不清自己的模样,但我知道那是张灰蒙蒙汗涔涔的脏脸,头发上泛着腻乎乎的油光。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与如过江之鲫的民工们共度这难熬的漫漫长夜。一种悲哀的情绪在心底泛起,伴随即将上货的忐忑,我在浑浑噩噩中艰难地熬过了这令人万念俱灰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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