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娇,玉娇(5)

大姐替二姐看上了一户好人家。这户人家住镇上一道街,那男人三个月前结过婚,两个半月前死了媳妇。媳妇是出门遇上车祸的,人死了,留下满屋家当。且一个镇上的人都知道,这个男人跑衣裳生意,家里钱多得如秋天树叶,黄黄爽爽,到处都是,枕头下边有,箱子角里有,穿衣镜后边有,床下边地上扔得有,老鼠洞里说不定也会有……

有钱,就是没女人。

大姐决定把二姐引去见一见。

这是一个好天气,日头高悬着,地上四处黄。赶集人一早从梁脊走过去,脚步声敲打在家里的门窗上。娘先起了床,到大姐屋里说,去镇上你还去不去?看你为你妹的事一点不上心!大姐从床上翻身坐起来,到院里斜眼看看天,走入对面厢房屋,晃醒还睡在床上的二姐说,陪我去镇上赶个集,今儿县剧团还在镇上唱。

二姐说:“我今儿腾不开身。”

大姐说:“你陪我一趟,我让我对象给你买双羊皮鞋。”

二姐说:“真的腾不开身。”

大姐坐到二姐床边笑了笑。我知道你要陪那高中生去给他娘看瘫病,高中生刚来过,说不让你去了,他和他兄弟一道去。

二姐从床上折起身。

“真说不让我去了?”

大姐正着脸。

“不信你问咱娘去。”

二姐开始穿农裳。

“我陪你去你给我买个打火机。”

大姐睁大眼。

“干啥用?”

二姐弯腰去穿鞋。

“他爹六十岁了,吸一辈子烟都是用火镰。”

大姐把自己竖在妹面前。

“谁爹?”

二姐乜了姐一眼。

“看你凶的……我对象的爹!”

大姐忽然又笑了。

“走吧,别说打火机,买个火车也不难。”

二姐陪大姐去镇上,姊妹俩洗过脸,吃过饭,踩着日光上了路。梁脊土道上,乡下人从四面八方来,朝着一个方向拥,挑的挑,提的提,一路上都流动着急匆匆。男人们大都原汁原汤水,多半穿黑、穿灰色,不修脸面不换衣,只那些年轻小伙子,两手闲着,换一身学生蓝装,在路上对着姑娘指手又画脚。大姐二姐是详详细细梳了头,详详细细换了衣,并肩朝着镇上去,步子细碎又细碎,在梁上说说东,扯扯西。秋天的薄香薄凉从姐们鼻下流过去,山雀在头顶树上啁啾成一团麻。远处田地里,玉蜀黍已长到半人高,绿绿翠翠一大片。这风景叫人心里极熨帖,熨帖了大姐就和二姐要说知己话。你到底看上了高中生的哪一点?大姐说,是我打死都不会嫁给高中生。我不知道看上了哪一点,二姐说,和他在一起,身上就轻快,反正就想和他在一块。大姐嘴角挂上笑,说你是井里蛤蟆没见过大天下。二姐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姐妹俩这般说着,笑笑闹闹到镇上,大姐把二姐领到煤站大门口,让二姐稍等一阵子,自个进去找自个对象了。

大姐让她对象去给那死过媳妇的男人说一声,说二姐今儿要到他家去。她对象从会计室里走出来,和大姐并上肩,大姐朝前走几步,猛地立下脚,惊着叫一声,说啊呀,完啦!她对象忙也跟着立住脚,问说啥完了,大姐一脸懊悔的灰颜色,说我来赶集上下换了一套衣。换就换了嘛,对象说,出门有谁不换衣裳呀。娘让我给她扯个布衫儿,我自己也想买几样小东西,大姐说,可钱包还在那套衣兜里。

大姐对象便默着不说话。

过来扯起对象的手,大姐说,算啦,啥也不买啦,走,妹还在门口等着哩。

大姐的对象少个手指头,大姐一扯起他的那只手,他断指的地方就痒痒,脸也跟着热起来,仿佛自己少了手指便对不住大姐了,于是就把断指从大姐的手中挣出来,

“得多少钱?”

“要买……乱乱杂杂总得几十块。”

“那就先从公款里抽上五十块?”

“这样总归是不好。”

“月底把我工资扣下就算了。”

“我还想给你扯条裤子哩。”

“我就算了吧……”

大姐的对象又回身到屋里,从抽屉里数出五十块钱来。大姐接了钱,挎着她对象的胳膊走。煤站很多买煤人,大姐脸上没有红,倒是她对象不好意思了。这人多,对象说,人眼都盯着咱们俩。大姐把她对象的胳膊放过了。放过了大姐就对她对象说,我就是要人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你,我就怕人说咱俩不般配。

大姐的对象脸红了,他又掏出三十块钱递给大姐说:

“拿去。”

“够了。”

“宽备窄用。”

“咱以后还要过日子。”

“替我给老二买双皮鞋啥儿的。”

大姐又接了她对象三十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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