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寨子沟人最心跳、最辉煌的一刻儿。赶獐十日,就是为了这一刻。枪响獐不跌,惊了獐魂,逃出猎圈,它就见沟越沟,逢山翻山,一口气能跑百余里,你就再也甭想找到它。再说,寨子沟的猎人都清楚,獐子跌在谁枪下,谁就要额外多分麝包中那料最大的“当门子”──麝香仔;别的人,就麝粉、麝仔平均分,这次分仔了,下次就分粉。眼下沟外的麝香价,私价涨到一斤一万三千元,当门子能顶黄金卖,一个仔儿能顶一年粮。
十几支枪口,黑洞洞地对着葫芦沟,十几双眼火辣辣的盯着葫芦沟,都一动不动。
太阳光愈加炽白了。
到时候了。
朝廷三爷没有端枪,也没有脚蹬滚山石。他站在沟顶最高处,望一眼天,望一眼地,望一眼猎手们,挺直一下胸,暗自清清嗓,对着大山唤:“山──响──喽──”
声音嘶哑洪亮,洪水般卷进葫芦沟。
随着三爷的一声嘶唤,葫芦沟两侧分站的十六个猎人,同时用脚一蹬,十六颗滚山石,突然朝沟底滚下去,隆隆的声音,天塌地陷般地回荡在山地上。整个葫芦沟都在隆隆声中抖起来。
十六支猎枪,扛在了肩上。
猛地,在滚山石山崩般的声音中,一只鹿形香獐,野猫似的,从葫芦沟底一跃而起,朝着东沟崖上一跳不见了,就如一只踢倒山的蚂蚱在空中的阳光里一闪,落入草地了。
东沟崖上的八只右眼亮睁着,瞄着火枪筒几只左眼闭死了。
西沟崖的猎人一起放下枪,看见朝廷三爷在沟顶把手举一下,一齐吼:“獐子跳崖了──獐子跳崖了──”
听见吼叫,香麝又从荆里跃起来,就在这一刻,东沟崖上的八只猎枪同时打响了,轰鸣声震得人耳聋。
可惜沟太深,獐只在荆梢头上晃一下,就又卧下了。枪声一落,那獐子反在惊吓中,跳出荆梢,在空中来个回头,往西跳一下,不见了。
朝廷三爷把手举起来,又朝下压下去。
东沟崖的猎人瞄着三爷的手势唤:
“獐子跳崖了──獐子跳崖了──”
叫声又把獐子引跃一下子,可它跳起的地方不是跌下的地方,八支猎枪瞄着原来的跌落处,都响了,又都扑了空。这獐子不是第一次被围猎,没有被围过的獐子,不知道跌下时,在草里荆里“偷行”十几米。寨子沟人称此为“骗枪”。
朝廷三爷把火香插进了老枪火香孔。
两崖的猎人一起叫:“獐子跳崖了——獐、子、跳、崖、了——獐子跳崖了──獐、子、跳、崖、了——”
那獐子突然在离原来跌落处十几米外腾起一个“骗枪跳”,跃出荆梢一米高,在空中来个左转跌下了。
三爷没有开枪。
猎人们又唤:“獐——子——跳──跳崖了——”
这次的唤声,低沉闷烈,他们都用手卷成喇叭,对着獐跌处,听来像十几只牛角号在对着沟底一起吹。
獐子没有“偷行”多远,就又跳了起来。
“轰!”三爷的枪响了。
猎人们都看见,这次獐跌时,不是平卧跌,而是头朝下摔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