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时间被当作奴隶对待的中产阶级,对实力和成就抱有一种狂热的错觉,实在是不足为怪的事情。其中一个标志便是他们对纹章证书的追求(“这张美丽的压有凸纹的证书会显示您的家谱”);另一个标志是他们习惯于每年发出家族通讯,报告家里人在成为“职业人士”的角逐中的最新名次。
约翰年方二十二,正在韦恩州立大学的牙医学院度过他的第一个学年。
卡罗琳在爱达荷州博伊西市(州首府)一家很有声望的公司谋得了一个相当不错的职位:行政秘书。
有时候,这些骄傲的一览表着实令人心碎,上面满是家里人在过去一年中建立的“关系”:“今年鲍勃成为了四个组织的成员:地方商会平民会、北美啤酒罐收集者联盟、伊万斯威尔大学校友会,以及凡德伯格县青年共和党组织。”(参见凡勃伦的论述:“由于保守主义是富人们的特征,富人们因此在社区享有更好的名声。这样一来,保守主义也就获得了某种能令人肃然起敬并富于装饰意味的价值。”)由于害怕自己淹没在人群里,中产阶级家庭主妇在出门购物时总是精心地梳妆打扮。就像一位中产阶级妇女对刨根问底的社会学家讲的一样,她的直觉告诉她:“你一走进百货商店就会明白,等级是存在的。女人穿得越体面,受到的招待就越好。”
字典中对“势利小人”一词的通常解释是:“把出身或财富当作检验价值的惟一标准的人。”要想发现势利之徒,就到中产阶级中去寻找。中产阶级总是为自己的品味,以及这些品味究竟对自己有没有好处忧心忡忡,因此总是将自己与想象中的金钱、权力和品味的拥有者联系起来(过于脆弱的联系),用来克制自己向下沉的自然倾向。中产阶级苦念着“正确无误”和别做错事,因此,即使在最普通的餐会后,他们也要写一纸感谢函,赠送过于昂贵或“正确”的礼物,绝不会哪怕略为提及任何公认等级低俗的地方——比如,阿肯色州的史密斯堡。游历过很多地方的读者会很从容地接受英国的势利学研究权威内尔·麦克伍德(Neil Mackwood)的发现——比利时是全世界最伟大的势利之辈的摇篮,也可被看成是全世界中产阶级的大本营。
中产阶级的另一个标志是迫切要让自己从属于什么的欲望,以及他们用购物等机械行为满足这一欲望的方式。“俱乐部”和“协会”等用语(例如在“每月一书俱乐部”、“文学协会”等称呼中)总是具有强大的诱惑力。很自然,中产阶级也就成了下面这一类房地产开发商的广告针对的目标:
您属于
森林公园社区!
只要举步迈入我们这个社区,您就会懂得
欢迎的含意:
您是这个大集体的一分子……
怪癖、内向、热爱隐私,这些都是中产阶级最大的敌人,是与他们的高尚秩序截然相悖的价值。中产阶级当中流行一种观念:建一道篱笆,哪怕高一点的灌木,也是对他人的有意侮慢。此外,他们还流行一种观念,你可以事先不打电话预约便造访邻居或朋友。中产阶级生来幼稚、殷勤、不事遮掩,所以很难相信并非所有人都如此。又由于生性羞怯、思想传统,他们当中谁也不敢想象有人会在下午——而非夜晚——性交。很显然,夜晚才是事务缠身、行为庄重的公司职员行此举的正确时间。威廉·怀特曾一面在一处郊区闲混,一面研究那里的居民。一位典型的中产阶级妇女告诉他:“再也没有比我们这条街上的人更友善的了,他们来的时候总会敲门。”
女人们珍视“友善”,男人们则视拥有一个体面的职业为至宝(这经常比金钱更重要),并且尤其强调“管理人员”一词。(事实是,人们面对这个术语时,究竟是心怀敬意还是唯恐避之不及,标志着等级的重要分野。)在家中安装一台录音电话,自然很容易(花费相对较低)就能模仿高级专业人士的作风,但不要指望在蜂鸣声过后会有一个滑稽或古怪的声音——例如用法文或者模仿唐老鸭、理查德·尼克松的声音——告诉你可以留言了。中产阶级都很胆小,如C·赖特·米尔斯所说,“他们向来是别人的人,公司的、政府的、军队的……”没有比中产阶级更小心谨慎的了。一位“管理顾问”告诉斯特兹·特克尔:“你的妻子和孩子应该守规矩,你应该克己、遵守社会规范,你应该小心注意自己的行为。”乔治·奥威尔在《为舒畅而来》(Coming Up for Air,1939年)中为他书中的中产阶级英雄代言,把这一点说得很到位:
过去好多蠢话讲的是劳动阶级的痛苦,我自己并不为贫民阶层感到难过。……贫民阶层的痛苦是身体上的,可他不劳动时是个自由人。但在每一座灰砖小盒子里,总有那么些可怜虫,从来就不知道自由是什么滋味,只除了蒙头大睡的时候。
由于本质上是一些推销员,中产阶级人士培养了一种推销员式的风格,因此也才有他的乐观主义。他坚信,只要自己奋力投入,就必定有自我改善的可能。音乐剧《安妮》(Annie)和《堂·吉诃德》(Man of La Mancha)之所以有那么高的票房收入,是因为向中产阶级男人和他们的妻子提供了诸如《明天》(Tomorrow)、《不可能的梦想》(The Impossible Dream)一类歌曲,并向他们允诺,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可望又可及。中产阶级的最后一个标志,源自这个阶级的社会不安定感,即习惯性地拿自己开玩笑打趣。尽管尚无法确定这些玩笑在传达何种社会效应,但“推销员”的角色使他们有必要推销善意和乐观主义。于是,中产阶级人士充当自己心醉神迷的听众。有时候他会当众道出几句也许聪明的俏皮话,但随即便会环顾四侧,捕捉听众的反应。当然,他强烈地渴望称赞。
中产阶级青年酷似他们的父辈。如果你想知道是哪些人在研读约翰·莫罗依的作品,以求掌握打入中上层阶级的手段和技巧,这些年轻人就是答案。一个又一个公司培训计划将他们送到全国各地,所以你常常能在飞机上遇见他们。他们的衬衫总是白得让人难以置信,外套总是过分的深色,领带模仿企业家的风格,发型仿照20世纪50年代的样式。他们常说的词是“底线”,需要说“不”时,他们总会说“一点也不”。他们的脖子总是显得长度不够,眼球的转动则太频繁,不是从上到下,而是瞟来瞟去。他们将以公司受训人员的身份步入自己的成年,并在四十五年尽忠职守的生活后成长为一名公司高级职员。剩下的时间里,他们会纳闷生活是不是应该大致如此。
关于这个占我们人口几乎80%的伟大的中产阶级(人们这样描绘自己的等级,如果你天真地表示赞同的话),我们就谈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