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河的地质条件相当复杂,这儿分布着十几种岩层,有些岩层的物理性质到现在专家都还搞不懂。施工过程中,工程部门的确想了很多办法,也收集到一些宝贵资料,可这能挽救什么呢?大桥一塌,高速被迫关停,这还不算,从桥上掉下去的三辆车还有两条人命谁来承担责任?
司雪是省交通厅公路桥梁局负责全省的公路建设局长, 红河大桥自然就在其中。这个局听起来有点儿别扭,可性质一点儿不别扭,还有点儿与时俱进的火暴味儿。当然,这是指眼下社会对它的看法。如今有什么比管公路管桥梁还实惠还火暴的呢?业界早就有一种说法,跟公路跟桥梁比起来,房地产简直就是小儿科。热点工程重点工程形象工程世纪工程哪一个工程少得了公路和桥梁?难怪人们都说,如今的司雪,比厅长还厅长。
司雪自己呢,有些事她不能想,也不愿想,最好啥也别想。
这天开完会,司雪叫上司机,决定离开红河,回省城。
司机叫叶小桥,偏又是一座桥,不过司雪喜欢他,一个月前她把原司机换了,没啥原因,就是想换。这个叶小桥来自部队,人精干,技术好,爱车。最重要的,是他会照顾人。当了若干年领导,司雪最大的感受是找一个会照顾人的司机不容易,有时你看着他在照顾你,其实细一琢磨,他在照顾他自己。他的钱袋子,跟领导一起的风光,还有下面对他的讨好,等等。真正把心思放你身上的,少,弄不好他还成了爷,得你照顾他。社会上有一种说法,政府官员的司机是无冕之王,见官大一级。
车子一路驶着,司雪一路无言,脑子里却总也挥不走大桥的影子。司雪清楚,如果此事处理不好,她的仕途算是到头了,那么乐文就可以尽情地发挥语言天赋,嘲笑她挖苦她了。一想到乐文,司雪的心情就突然暗淡,像被强电流击过,焦黑一片。
车子驶进省城,叶小桥问:"回家还是去宾馆?"
按说这话问得可笑,司雪的家明明在省城,进了省城,当然是回家,怎么能住宾馆?偏是,司雪常常住宾馆。不光是跟乐文闹矛盾时,有时候她的心情会突然烦乱,弄不清缘由,这种时候她会把自己关在宾馆里,不让别人打扰,一个人静静排遣上一晚上。叶小桥了解她,红河大桥坍塌,砸在司雪心上的,绝不是一两块石块,怕是有千斤之力。叶小桥已听到不少消息,每条消息都对司雪不利。
司雪没有回答,她的心思还被红河大桥拽着。车子在市区穿行了十几分钟,叶小桥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再问一次。司雪忽然开口了:"回家吧。"
司雪离开家已一月有余,她忽然忘了家是个什么样子。她常常这样,想不起亲手布置过的家是个什么样子。可今天,司雪回家的欲望很强烈。
车子驶到楼下,司雪突然又犹豫了。望着万家灯火中间的那一星儿黑,恐怖便莫名地涌来。司雪惧怕夜晚,更惧怕一个人的夜晚。那一百六十平方米的家,暗藏着她的创伤,还有她的痛和悔。每次到楼下,她都身不由己要发上一阵怵,仿佛那儿不是她的家,而是……
她紧了紧身子,生怕被叶小桥赶下车似的,目光却始终盯着自己家的窗户。那一星儿黑什么时候能跟别人家一样光亮,一样散发出诱人的气味,家的气味。她犹豫了一会儿,颤着声说:"还是……去宾馆吧。"
叶小桥有片刻的迟疑,然后一踩油门,车子掉头离开家属区。
刚进宾馆,司雪还未来得及换拖鞋,高副厅长的电话就打过来了。问她在哪儿?司雪说我刚到家。"胡说!"高副厅长忽然恶了一声,"我刚打过你家电话,你到底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