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白雪:饥荒的年代(33)

多年以来他始终被笼罩在玉姑姑那种奇异而又怪诞的光环之下,单因这一点他同正常社会的正常人群断了全部联系。他独自长大,力量单薄却又底蕴壮实。他心底有一个无比宏大的世界,只有在那个世界里他才能够畅快地呼吸,肆意地奔跑。他的面容是冷而清瘦的,心却是红而炽热的。身体是单薄的,眼神却是灼亮的。他自己同样因为这一种外表与内心的剧烈反差而苦闷无比,在他微笑的瞬间常常会有悲哀的洪流侵袭而至,这股洪流堵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上气,他常常能够被堵得泪流满面。

玉姑姑心疼他而在园中种了大片大片纯白色的花朵来镇压他灵魂中的恶魔,她想把她柔弱的暖儿永远锁在园子中,她不能让他乱跑不能让他受到伤害。可是他的心根本不理睬这种保护与禁锢。他看上去是那么瘦弱的一个男孩,身体发育情况远比实际年龄要小,但他有一颗狂野的没有归宿的心,这颗心里所冒出的想法常常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所以十一岁那年遇见小叶对他来说是一次灵魂的拯救。他霸道地、毫不征求小叶意见地就认为他们是相像的,灵魂本该是相通的。他固执地认为在小叶那动荡不安的外表下面,定有一颗渴望安定的心。他们同是极端的人,虽是两种不同的类型。他有了一点恍惚的冲动,他想要拯救她,想要让她彻底停下--当然,当他冒出要去拯救这个常年面色绯红的女孩的念头时,他没有忘记伸出自己的手臂仔细打量一番,他发现自己的手臂白而瘦小。但他没有为自己的自不量力感到丝毫的耻辱。他想到他的名字,他叫暖儿,他注定是要去温暖一个人的,一个女人。

想到这里,他心底的勇气迅速膨胀,像他见到过的成年男人残酷而骄傲的武器一般膨胀,勃大,甚至趋向于爆裂。他坚信,他的身体中一定没有这种肮脏的器官。

在荒凉的人世间,小叶终于凭借女人那仅存的一点敏感,感受到了背后投射过来的那一道灼烈的目光--她把暖儿从人群中识别出来了。

在太阳暴烈的午后她因那一道目光而感到清凉,在冬季寒冷的夜晚她又因那一道目光而体会到了温暖。这是一道全然干净的目光,它不含男人的任何杂念,它只是单纯地投向她,注视着她,甚至试图保护着她。她有时偷偷回过头去,发现那道目光还在,她就是安心的。她想把这道干净目光的主人找出来,她私自认为那一定是个如天使一般美好的人儿。

于是在那个秋日的午后,她带着她独有的胜券在握的笑容,向空旷的山野奔去--她清楚地知道,那道目光,也一定跟随了她而来。在山野的尽头,她猛地停下脚步,回转过身,她惊愕地发现一个发育不良的少年仅距她有几步之遥。他像是从那块土地上凭空生长出来的一个物体一样,就那么突兀地站着,同样用一种惊愕的不解的目光望向她。

一瞬间她也有些不知所措,这就是那道目光的主人吗?是这个少年吗?她没有想到他会那样瘦小,完全是一个没有成长起来的孩子的样子。他的发黄的头发略显卷曲,面色惨白,双眼大而空洞,鼻翼挺直,嘴唇青黑并微微颤动着,唇线却完美无缺。她有些失望,原来只是这样一个身体与灵魂都不够健全的孩子。但慢慢地,她又觉得,也只有是这样子的一个少年,才会有那么一种纯天然的、不含杂质的目光。她越发觉得他就是她心目中的那个天使,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过重的颜色,他仿佛是纯白色的。细看他的五官,多像一个女孩子那般清秀。她突然感觉,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那一种冷清像极了一个人,一个女人。这个人被禁忌了多年不得提起,但无论怎样她在每个人心中都只会愈加深刻。

小叶很快恢复常态,用那种暧昧不清的神情望着他笑:孩子,说说看,你为什么总是要跟着我?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小叶。他与她,从未站得如此之近过,从未像现在这般地直视着彼此。他发现小叶比平日感觉中的要胖一些,但胖得恰到好处,胖得毫不过分。一件水红色的长衫套在她的身上,很平常的衣服,但被她穿起来却仿佛完美无缺一般。似乎这水红色就只有她能够穿得起,惟有她骨子里的那股清雅才能镇住这外表的艳俗。肤色也不是印象中的那般白皙,特别是双颊,呈现绯红的颜色,像夕阳落山之际天边燃烧起来的云朵。脸盘极小,似只有一个手掌那般大,婴儿一样惹人怜爱。五官紧凑,全都生得恰到好处,令暖儿暗暗感叹,怎是生得如此精致的一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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