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白雪:饥荒的年代(19)

他望着他的妻,他受伤的妻,他想起她上次的腿伤还没好,现在额头却又被他打烂了。恰逢此时暖儿的啼哭再次划破整个屋顶,永烈冲到他儿子的床前时安歌也那么急切地赶来了。她平静地望了他一眼,低下头去,既而转过身走开了。他抱起暖儿轻柔地呼喊他的名字,他说,暖儿,暖儿,不要怕,爸爸在这里。他觉得他这样难得的温情只对安歌有过。

他突然想起安歌的伤,他略有焦急而不耐烦地对永清嚷道,永清,快,快!把这药给你嫂子拿去,止血的,很有效,你要看着她敷上,或者你亲自给她敷上!

永清讳莫如深地对他哥哥说了一句:你总是这样,你不觉得晚了吗?

他望了望怀中的暖儿,他知道晚了,但一切从开始就已经晚了,从他和她相遇的开始。

那一日的夜晚,他紧紧搂住浑身冰凉的安歌,他发觉这个已经生过两个孩子的女人身体仍然有少女一般的青涩。她仍像从前那般清瘦,似从未被填满一般。她的神情停留在了幼时的那种天真和痴然,他每次想起她都能浮现出她曾经恐惧得泪流满面的样子。但是在她成年之后,她用沉默取代了她的恐惧。他觉得她的心太深,他始终都看不到底。

安歌,原谅我,最后一次原谅我。永烈趴在她的耳边低吟道,我这样爱你,你知道我也不想那样的……我不能想起宋绝笙,你把你自己给了他都不肯给我……我想好好爱你,爱小叶,爱我们的暖儿,我再不会打你,安歌,你要相信我,你是我的,只是我的……

安歌的身体平摊在床上,她不躲避永烈的拥抱亦不去迎合。太多次了,这样的事情已经多得数不清了,她浑身上下都开满了他为她种的伤口。这个男人因为太自卑而不得不采取这样一种极端的方式试图把自己刻进她的身体。在他柔软的言语下安歌的心波澜不惊,没有什么是值得哭泣的,亦如没有什么是值得欣喜的。真的没有。

她已经多少年,多少年多少年没流过眼泪了,自纪年1937的秋天开始,整整八年了吧。一个搞战都打了过去。

小叶一直觉得她的出生是个错误,她始终感觉父母有什么隐瞒着她。父亲对她一直不亲不疏,自母亲那里她知道他爱一个人或恨一个人都该是激烈的。可是他对小叶始终平淡。他从没打过她--这一种他常常施与母亲的"恩宠"从来都没有机会在小叶身上降临。他对她客气得像一个陌生人,她每次喊他爸爸都喊得那么胆战心惊,而他答应得亦是那样牵强。

小叔永清怪异地冲着她笑,他说,小叶你真聪明,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女儿!你是你母亲同他的仇人宋绝笙交合的产物。你知道他为什么喊你小叶吗?那是因为你之于他的生命而言只是一片意外飘进的树叶。你看他喊你的弟弟为恩暖,只有他,只有他的亲生儿子,才是他的太阳,照耀着他,给他恩慈的心和温暖的爱。

再后来,在永烈知道了永清对小叶道出了一切真相之后,他又打了他的耳光。他已习惯这样,用动作来表示他的情感。他对永清说,你大伤了她,大伤了我的安歌的女儿……

永清还是用那种他捉摸不透的表情对着他笑,他冷静地告诉他的哥哥:你错了,我并没有伤她,我只是要让小叶自小学会坚强,她万不能像安歌。安歌懂得坚强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伤口大得不可救药。

永烈愣住,因为他根本就无法把握到底是他还是宋绝笙让安歌真正学会了坚强。如果是宋绝笙,那么就证明永烈伤安歌伤得还不够狠,不够深。他要继续伤,伤到最狠,伤到最深,伤到她永生永世都忘不掉,都摆脱不了。

这些年来,洛永清目睹了发生在安歌身上的一系列变化。他亲见她在宋绝笙离去的第二年生下了女儿小叶,亲见她在身体被损坏之后便迅速做出了决定,嫁给了他的哥哥洛永烈;亲见她在永烈的统治之下痛苦度日苟延残喘;亦亲见她是如何从一朵小小水仙般的女孩变成了终日辛苦劳作、伺候丈夫和小叔子并抚养两个孩子的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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