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白雪:饥荒的年代(17)

安歌那正轻抚绝笙背脊的双手突然顿住,她感觉她的手臂正缓缓地滑落。她望着绝笙面无表情的脸,她仍要喊他的名字,像曾经千次万次的那样喊,她说,绝笙,不要这样,绝笙,你不能骗我,你不能……

他是下定决心要彻底地伤她了,他知道根本不能留有余地。他对她大喊,这是真的全是真的!你父亲亲手把自己烧死在了米仓中他比一堆烂肉还要臭!林安歌你要记住,就算他不烧死自己我也会将他劈死砍死的!我恨,我这一生都恨你们林家恨全天下地主!你别再有任何奢望了!

在绝笙的最后一句话还没有完全说出的时候,安歌那嘶哑的尖叫已经响彻了整片天际。她自小对世界恐惧,而在她恐惧难耐的时候惟有流泪和尖叫。她的每一遭泪水和每一声尖叫都最终被她父亲收拢了去,他是她恐惧的抚平者。而现在,她因失去他而恐惧地尖叫,又因这一切为宋绝笙所为而绝望地尖叫。因此她的那声尖叫,带有些许灾难而不可挽回的意味。在那声尖叫响起的时候,天空中的整片云朵都似乎为之震动。

安歌挣扎着爬起来就往外冲,她哭号道,我去看父亲,我要接他回家!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跑出了屋门,她用她毕生都没有过的力量奔跑着,她冲向粮仓任那熊熊的烈火继续灼烧着她家的粮食,她亦是那样一步步地接近她父亲冰冷的焚尸。

在安歌的身体即将跨入粮仓的最后一刻,宋绝笙从背后将她拦腰抱起,他拖着她的身体远离火海远离灾难,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想让她死还是想让她活。

她在他的怀中挣扎着,她第一次离他那么近可是却又试图摆脱。放开我放开我!让我去陪父亲吧,他只有我这么一个独女!

绝笙牢牢地抓住她不肯放手:林安歌你给我听清楚了,我是恨你是想让你不得好活。可是你决不能这么死掉,你虽是贱命一条但你仍得珍惜!

安歌瞬间停止了哭泣,她仰起头直直地望向绝笙。绝笙突然觉得即便是在烈火边她的身体也这样凉,像浸了冰水一样凉。在这样一种冰凉的错觉中,绝笙做了一件令他自己至死都不可理解的事。他凝住眼睛看着衣衫不整的安歌,多少年前他哥哥与洛水交合的场景浮现在眼前。他停顿了一下,既而猛然将身体压向安歌--他重走了宋绝海的旧路重蹈了宋绝海的覆辙,他像他强行占有洛水那样强行占有了安歌--这个水仙一般瘦弱冷清的女孩。

在那一刻他没有听见安歌的尖叫没有看见安歌的泪水,他只记得她将一种迷惘而又绝望的目光射向他。为了安慰自己他对自己说,我说过我恨你恨得希望你死,我若是不杀你我也定会毁你。他在一种莫名的感情的驱使下完成了他所要做的一切,最后他站起身来望向天空,他在想一切是不是早就注定。

那时粮仓的火已经烧向了安歌居住的北屋,绝笙抱起全身赤裸的她走向井边。他把她放在井口,他亲口告诉她,我毁了你,我是打定了主意要毁你的。

之后他带着他的镰刀庄重而骄傲地跨出了林家大院,那时抗日的队伍正壮观地经过小镇的道路。绝笙毫不犹豫地加入了进去并且激昂地喊出了他的抗战宣言,他喊,为粮食而战!

--这一句饱含深情而荡气回肠的宣言。

在那一日夜黑尽了之后洛永烈和洛永清从消红阁回来,那时永烈正沉浸在关于阮芷关于永玉的那种碎屑般的忧伤中。在他抬头的一瞬烧毁了的林家大院猛然映入眼帘,他犹豫地走了两步,之后他疯了似地冲进院内。他到处搜索安歌的身影,他不间断地呼喊她的名字。他那么强烈地感觉灾难来了,近了,他已遭遇了永玉的一遭,还将遭遇安歌的这场。

最后洛永烈在水井边找到了身体被浸渍得如玉般冰凉的安歌,那是林家大院中唯一不会被火灼烧的地方。在他见到了她赤裸的下身流出大片鲜血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他所预感的那种灾难是如何将同他最亲近的两个女子摧毁的。

安歌睁开双眼,面庞像一朵苍然的花。她对他微笑,说了一句死不悔改的话:那个男人留在我身体的液体,我三天三夜也流不净。说完这句话,她像一个受惊的小兽一般失声尖叫。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尖叫最后一次恐惧,经过了这次,再没有什么能让她感到对生命的畏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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