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白雪:饥荒的年代(13)

在永玉的后半句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绝笙扬起手臂以永玉打安歌的方式对着她的半边脸狠狠地挥了过去:你敢打她?你也配打她?你不过一个贱妇、婊子的女儿,你有什么资格什么权利?滚!你也给我滚得远远的!

永玉踉跄地倒退了两步,抬起胳膊捂住了红肿的右半边脸,她以没有任何变化的语调继续说刚才讲了一半的那句话:绝笙,绝笙,没有什么,没有什么是不能过去的。说完这句话,她的眼角有两点清泪滴出,她任它流淌,面容呈现出前所未有的高贵和庄严。她继续用手捂着脸,望着绝笙一步步地倒退,慢慢地,她转过身去,在满目金黄却苍凉的田地里开始了无休止地奔跑。那种跑掉了她一生的悲欢与离合、一生的眷恋与挂念的奔跑,她激烈得无法停止。

从那个时刻开始,永玉便清楚地知道了绝笙之所爱,她因这一种知晓而痛苦不堪而彻底绝望。你爱她却反而要躲她骂她踢她,我爱你而愿意将自身赠与你,那么我是否该毁我葬我自贱我?宋绝笙,我愿为了你而将自己葬掉。

自永玉下了这个决定之后,她便奔走于她所选择的那条道路中再没有回头。天空有沉红色的云朵飘过,永玉望向它,觉得它像一块血色的玉,一块永久的玉。永玉。永玉。

1937年的秋天中日开战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小镇,人们的生活在近似旧历年鞭炮燃烧的干燥而充满火药味的气息中感到长久地窒息。那时日终日在田地中弯腰耕作的宋绝笙的双眼中出现了近似疯狂的兴奋的光芒,他隐约地觉得自己的生活即将因这一场战争而有所改变,并且他强烈地预感在他自己身上也会发生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

战争。战争。宋绝笙默念这个词语时两眼燃烧成了两颗灼亮的太阳,面颊似西天边绽放的绯红的云朵般潮红。他等待他的生命在没有退路的颠覆之后,轰轰烈烈的重生。

与宋绝笙心底所渴求的这场战争同时上演的,是洛家三兄妹之间展开的一场张扬而潮湿、亲近而惨绝的战争。因这一场战争,永烈、永清与永玉三个人被不自觉地推入了某一个不可洞穿的灾难,他们根本不试图挣扎,因为早就知道愈是挣扎愈是痛楚。

一个叫做阮芷的妓女在小镇所有青楼之中的名气越来越大,传说中那是一个冷若冰霜、艳若桃李的女子,有黑亮的双眼与朱红的嘴唇,只一曲琵琶歌便让所有清醒之人顿觉醉酒;愉悦之人顿觉伤感。更让人惊叹的是,她打破了歌女卖艺不卖身的传统,她将她的灵魂、她的身体,全都毫无保留地卖给了男人。她卖得心甘情愿而乐此不疲,并且她不要银钱首饰,她只要半袋大米就会把自己的一切全都奉献出去。

小镇中的多少男人都因这个叫阮芷的青楼女子产生了些许大胆的幻想,她成了他们在饥荒与战争的年代中的唯一的慰藉。她为无数精神受创的男子提供了一个柔软的发泄容器,她那卖身宣言堪称绝响,惊世骇俗得足以让黄河改道。她对他们说,她对所有男人说,用你们的大米来在我的身体中埋下你们的种子吧,我将打开我的身体等待你们撒播的种子!在那样一个年代,这是一句多么实用而又意味深长的言语,它足以吸引全天下男人把自己的种子种进她甘甜而美好的身体。

她的身体开满了花,她郁放在最贫瘠的年代。

那时永烈钟情于他最洁白的公主安歌而对其他女人无暇顾及,当他听说弟弟永清打算去消红阁见识女子阮芷的时候,他既感到惊奇同时又生出了几丝怀疑。永清一直是清淡如水的男子,永烈把他当作整个洛家最为干净的一个人,所以当他对女人有了想法后永烈不知道该替他高兴还是担忧。对于他打算接近阮芷永烈不反对亦不赞许,他任他放任自流。他只是提醒弟弟:多带一袋米吧,给那个可悲的饥饿的女子。

当永烈说出这话时永清的面庞有几丝感伤而古怪的神情流过。他要求他的哥哥同他一道去,他对他坦然却毫不平静地说,咱们只是去看看她,看看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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