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童年和八股文(7)

学生对对子能对到五言的时候,就开始做八股文和试帖诗,为参加科举考试做准备。

寿镜吾先生不喜欢八股文,所以派他的儿子寿洙邻课读。三味书屋用的教材是苏州著名学者俞曲园(俞樾)为其孙子俞陛云编的八股文集,名《曲园课孙草》,其内容比较浅显,所收文章也清新可读。

说起来,这俞曲园在周家兄弟们的一生中还颇有影响呢。当鲁迅在三味书屋读《曲园课孙草》时,日后成为民国元勋的章太炎正在杭州诂经精舍从俞樾读书;后来在日本东京,鲁迅和周作人两兄弟曾听章太炎讲授《说文解字》,算是他的学生。这么说来,周氏兄弟可以说是俞老先生的徒孙了,使用《曲园课孙草》真是无意的巧合。至于俞樾的曾孙俞平伯后来从学于周作人,更是后话了。

鲁迅学写八股文进步也很快。未读完《曲园课孙草》,就能做满篇了。学习八股文,不是一开始就整篇地写,而是一股一股地练习,刚起步时只能写几股(段),老师觉得达到了要求,这才逐步进至满篇。

八股文有固定的格式,而其实质,是在代圣贤立言。文章的题目是从经书如《论语》、《孟子》截取出来的语句,学生见题后按照一定的格式加以发挥。

其做法大致是,先做破题,也就是“解题”。学生在这第一阶段就要费很多工夫,因为必须将题目的主旨讲清楚,文章才能做得好。接下来是“承题”,大约是四句到五句。做到老师首肯后,该做“起讲”了,这一部分大约有十来句。顾名思义,起讲是发挥题旨,这一部分合格,就可以做全篇了。全篇的做法,是在起讲之后,先做“领题”,其后分八股(六股也可以)论述。最后是全文的结论。

其实这种程式化的作文训练,对小学生还是必要的。因为学生初懂文字,不可能有什么创意,必须经过一个模仿阶段。但八股文日久生弊,程式愈益繁复,规矩越发苛刻,严重地束缚了学生的思想,尤其是脱离了模仿阶段后,仍要照着僵化格式作文,把大好时光浪费在文字游戏上,这就是八股文的罪过了。

八股文的题目局限在“四书五经”的范围内,不利于学生开阔眼界,自不必说。因为范围太小,出考题就成了一件很难的事。经过几百年的科举考试,经书上的语句已不敷使用。命题者没有办法,只好出所谓“截搭题”,就是把经书上的一句话,分作两部分,一部分跟上一句搭在一起,成一个题,一部分跟下一句搭在一起,又成一个题。作文有严格的规定,不准犯题,犯上文和犯下文都是错误的,也就是说,不能发挥经书上前后文的意思,只能依据题目限定的几个字做文章。例如《论语》中孔夫子的首句教导“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可以做成六个题目:“学而时习”、“学而时习之”、“学而时习之,不”、“学而时习之不亦”、“学而时习之不亦乐”、“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这样一来,破题就很难了。不相干的字截搭在一处,意思很费解,考生几乎是在猜谜语。例如做孔夫子的“三十而立”,曾经有个考生竟这样破题:“两当十五之年,虽有凳子椅子而不敢坐者也。”传为笑谈。有关破题的笑话很多。有个考生见考题是“盖有之矣” (大盖是会有的吧)四个字,以为这“盖”是家用器物上的盖子,于是破题道:“古往今来,未有无盖者也。”主考官看他这么写,觉得很可笑,提笔批道:“我独无。”但往下看,又见写着:“凡以为无盖者,其盖必多;不知其有盖者,其盖必大。”这话虽然玄虚无聊,但也并非全无道理。主考官哭笑不得,又提笔将“我独无”三个字涂掉了。

为了应付考试,为了适应统一固定的格式,学生们必须没话找话,挖空心思,戴着沉重的镣铐跳舞。他们在作文的技巧方面虽小有长进,但同时就难有开阔的胸襟和高明的见识,并且也难以写出有真情实感的好文章。

然而,青年人都来花极大的功夫在文字和音韵的技术上,以此来追求功名利禄,这正符合统治阶级奴化人民的用心。当初唐太宗定天下后,采用考试办法录取文官。考试那天,他站在皇城楼上,看考生鱼贯而入,竟高兴地叫嚷道:“天下英雄尽入吾毂中!”就正是这个意思。后世的统治者变本加厉,把这种形式摆弄到十分严密、十分僵化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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