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素年锦时(4)

在那一刻,我又是一个成年女子。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醒来,看到窗外的暗蓝天际。曾经跋山涉水而山高水远,也曾困守城市繁华不知何去何从。看过世间风景,尝过人情冷暖。身体是成年的,心是提前老去的。内心有一部分始终属于一个童年期的女童。

这个女童。是与世间规则的一种对峙,一种冒险和激烈之心。投身出去,热闹开阔的天地,陌生的新人新事。又自相矛盾,逐渐产生一种索然和清淡的自知之明。知道门外的那个世界,有些嘈杂和热闹无法参与,无法加入。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有自己的使命。是这样的一种自知之明。

人若看清和明白自己的处境,就只能承担它。即使心里有一种畏惧,对这萧瑟落寞的,对黑暗与幽闭的畏惧,也要承担着它。回到自己的使命之中。

有骨骼的哀伤,那等同于一种自我克制。

在梦中,我抬起头,看到南方天空雨水充沛,阳光暖煦,万物生长显出自然焕发的本能。春日墙头有大蓬大蓬的蔷薇攀爬,绿叶丛中带刺的红花在风中招摇,花瓣落满街边石板路。青苔幽幽的石板路,坑坑洼洼,未经修缮。一到雨天,疏松处蓄满泥水。无意踩上去,水花四溅,使人走路格外小心忐忑。不知道哪一步是实处,哪一步又踩着了虚空。路的尽头,抵达一处小天井。高高院墙上头,但见青天白日,乍眼见到的惊心。世间的清朗风月,如同一种静默的昭示。

它说,世界空阔,你总在底处。而这是一件郑重的事。

我看到自己带着这样的一种自知之明,转过身,离开了那扇大门。

0素年锦时猫|大概凌晨两点多入睡。五点左右,天色未亮,被猫咪惊醒。它也许刚睡醒,蹿到枕头边贴近我的身体,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流连之后跳下床去,在客厅里玩耍,发出追逐小球和兔皮老鼠的声音。有一天早上起身,看到床的一侧放着鼠杆玩具。想来它半夜玩得兴起,把玩具叼到了床上。

秋0

它身上规则的黑白条纹来自生命的秩序。玻璃球般的绿色眼珠,在黑暗中熠熠闪光。风从窗外吹进来,拂动窗帘,它耸起鼻子捕捉季节的味道。睡觉时,蒙住自己的脸,蜷缩起柔软的爪子。温软小小蹄肉呈现粉红色。嘴巴总是有一股鱼腥味。

有时它独自静悄悄趴在窗边发呆。有时玩抓耗子游戏。有时它对人厌倦,故意躲起来不见。我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寻找它,叫唤它的名字。在某个角落发现它,它趴伏在黑暗中,听而不闻此刻它显得这样骄傲。有时它有深深的眷恋和依赖,我走到哪里,它跟到哪里。有时它在沙发上紧张地舔毛,这样急迫,仿佛这是折磨它的事情。它把身上脱落的碎毛舔进肚子里,在不被发觉的深夜呕吐,吐出大颗坚硬的毛球。

它清洁自己。睡觉。对着窗外凝望。独自玩耍。喜欢厨房,卫生间,柔软的睡床,窗台,以及任何隐蔽的可以使自己不被发现的角落。对一切声响气息和事物有敏感及好奇。它凝望电脑屏幕,凝望电视,或者长时间凝望窗外的风景。这个世界它是否有参与感及试图对此保持理解,不得而知。我不知道它是否有抑郁的倾向。

每次看见我独自在房间里哭,它会露出吃惊的表情,悄悄蹲在床边,一动不动仰头看着我。这一定是它无法辨识的方式。它轻声叫唤,空气中充溢着轻柔声音所散发出来的无助。这种声音会成为我对它的回忆。

它如同从天上搭路而来的小小顽童。这样美,这样安静,与世隔绝地生存。也一样会衰老,会死去,会化作尘土。

一只猫拥有期限。也许能够在身边停留十五年。我会忘记计算剩下的日子,一天一天,时间如此迅疾。如果人能够明白自己与一种事物共同存在的期限所在,会因此而对它充满宠溺。

从未如此对待过身边的人。我们彼此无法计算能够在一起的期限。有些人见过一晚,就再没见过。有些人过了两三年,以为能够再度过更长的时间,某天也就不告而别。我们无法判断猜测时间的广度和深度。分离的人,再不见面的人,对各自来说,就如同在这个世间已经消亡一样。音信全无。这是一种处境。

如果能够有对时间更多的把握性,也许我们会对彼此更为郑重。危险性|她送走男人和孩子之后,对着梳妆镜,无限落寞扑上白粉,抹上口红。那张在枕边人眼中如同薄纸的脸庞,流光穿梭,眼睛湛亮。秘密使她的身上闪烁出光芒。她能够发光。这发光的女子,穿上蕾丝内衣,外面也许总是裹着厚实的款式保守的大衣,但至为要紧的是,即使在寒冷的冬日,她也一定会穿上高跟鞋。裸露的小腿绷着透明丝袜。

她锁上门,去地铁站或搭上任何一种交通工具。目的非常明确。去寻找另一个男人。

他们一起坐游乐场的摩天轮。升至城市上空时,他看到她的手腕,镜头里并没有露出伤口。她说,这是她十六岁的时候弄的。他问,为什么。她说,为了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她的手指上戴着婚戒。丈夫温和,女儿乖巧,家庭美满,工作顺畅。但这种种一切,未曾给予她内心这明确的感知。只有这个带有危险性的陌生男子,才是她的理由。如同让她在少女时候摧毁手腕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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