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飞将军中原绝舞

先时,“天子在河东,有手笔版书召布来迎”,因为“(吕)布军无畜积,不能自致”,所以吕布“遣使上书,朝廷以布为平东将军,封平陶侯”,哪知道“使人于山阳界亡失文字(即封官的诏书和印绶)”,于是这个时候已经是司空的曹操“又手书厚加慰劳布,说起迎天子,当平定天下意,并诏书购捕公孙瓒、袁术、韩暹、杨奉等”,吕布知道后大喜,于是:

复遣使上书于天子曰:“臣本当迎大驾,知曹操忠孝,奉迎都许。臣前与操交兵,今操保傅陛下,臣为外将,欲以兵自随,恐有嫌疑,是以待罪徐州,进退未敢自宁。”答太祖曰:“布获罪之人,分为诛首,手命慰劳,厚见褒奖。重见购捕袁术等诏书,布当以命为效。”太祖更遣奉车都尉王则为使者,赍诏书,又封平东将军印绶来拜布。太祖又手书与布曰:“山阳屯送将军所失大封,国家无好金,孤自取家好金更相为作印,国家无紫绶,自取所带紫绶以籍心。将军所使不良。袁术称天子,将军止之,而使不通章。朝廷信将军,使复重上,以相明忠诚。”布乃遣登奉章谢恩,并以一好绶答太祖。

这一段时期吕布和曹操的关系相当微妙,其中利害暂且不说,至少可以说明吕布很想堂堂正正地回朝做个天子脚下的阶下臣的,后来东海萧建为琅邪相,治莒城:

保城自守,不与布通。布与建书曰:天下举兵,本以诛董卓耳。布杀卓,来诣关东,欲求兵西迎大驾,光复洛京,诸将自还相攻,莫肯念国。布,五原人也,去徐州五千余里,乃在天西北角,今不来共争天东南之地。莒与下邳相去不远,宜当共通。君如自遂以为郡郡作帝,县县自王也!昔乐毅攻齐,呼吸下齐七十馀城,唯莒、即墨二城不下,所以然者,中有田单故也。布虽非乐毅,君亦非田单,可取布书与智者详共议之。《三国志·吕布传》及裴注。

尤其是后面“君如自遂以为郡郡作帝,县县自王也!昔乐毅攻齐……布虽非乐毅,君亦非田单”几句,和曹操的《让县明本志书》中的“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一句几有异曲同工之意;而“天下举兵,本以诛董卓耳。布杀卓,来诣关东,欲求兵西迎大驾,光复洛京,诸将自还相攻,莫肯念国”之说,诚为当时实情。前面的“天子在河东,有手笔版书召布来迎,布军无畜积,不能自致”,和他与曹操的战役中因为没有粮草而退兵两事,又互相印证了吕布的确是曾经想西迎汉帝而力所不能,这些都可以说明他的理想是做个汉朝的臣子,并无不臣之心。也许他对王允所说的“努力谢关东诸公,勤以国家为念!”的嘱咐还没有忘怀。因此我说他比“郡郡作帝,县县自王”、“自还相攻,莫肯念国”之流的诸侯们好多了,从这个意义上说,吕布至少可算得是个大汉朝的“忠臣”。

从这些方面来看吕布,可以说吕布此人能文,且行文豪气不除,文字也可一观,他给袁术和萧建书(吕布另几封书信文多不载,附录于后)中看,嬉笑言谈间自有其豪气在,而且对大局和人物亦有自己比较有见地的看法,这样的人,不为谓之无知;覆荫刘备和对袁涣事自可说明其有容人之量;他亦有其得人心处,是以高顺、陈宫慨然为之赴死,左右临危而不忍取其首诣曹操;临阵身先士卒,勇猛过人,勇名闻于天下,因此时人才有语曰:人中有吕布。

只可惜他有两大致命的性格上的弱点,一是他手下大将高顺说的“将军举动,不肯详思”,举动随意性太强;二是没有主见且不善断。

郭嘉说袁绍好谋寡断,而吕布既不好谋又不善断,他虽然知道高顺的忠言而不能用,陈宫有善谋而尚自犹豫当从不当从,作为一个诸侯没有这样的政治素质,反而更像个江湖豪士,不败亡就是天数了。因而诚如高顺所言:“凡破家亡国,非无忠臣明智者也,但患不见用耳。将军举动,不肯详思,辄喜言误,误不可数也。”又陈宫被俘后对曹操说:“但坐此人不从宫言,以至于此。若其见从,亦未必为禽也。”见《三国志·吕布传》及裴注。

这二人的确说出了导致吕布败亡的致命伤。

惜乎,纵观吕布,当是能文善武,颇得人心,既有容人之雅量及见地,又无割地称王的野心之人,而他最后覆灭的悲剧,实在是源自于他自身弱点的一个性格悲剧,颇可为之一叹。又其一生行无大恶,譬如屠城坑卒、亲信小人、屈杀贤良、目无君上等等常见于历史奸邪人物的罪名一个没有,甚至可以说连大过都没有,真要指责也许只可以指责他和董卓婢女私通这个事,其他诸如攻城略地之所为,是战争时期的必然产物,没有屠城坑卒,也不能指责为恶行。

最主要的一点,《三国演义》上借张飞之口说他是反复小人,“三姓家奴”,只不过真要是说起反复小人,恐怕他绝无资格与大耳公刘备先生比肩的。

大耳公刘备先生先是在公孙瓒手下,因为陶谦给了他四千兵他就弃公孙投陶谦,然后占了徐州,后来又投靠了吕布,再接着是反攻吕布转投曹操,而后又反攻曹操转投袁绍,再去投刘表,最后一次是他刚刚对孙权说完“你如果攻刘璋我就披发入山”,一转身就用刘璋给他的兵马围攻成都,搞得刘璋最后要在孙权的保护下才能安度余生。要这么算下来,刘备至少是“七姓家奴”,吕布连他的一半都及不上。因此如果比起刘备来,吕布的所作所为简直是小儿科,根本就连和刘备评比谁更“反复”的资格都没有,可是现在却因为一部《三国演义》,平白背上了一个“三姓家奴”的千古骂名,成为反复小人的代名词,小说家的刀笔不可谓不利。

附录

《与韩暹、杨奉书》:二将军拔大驾来东,有元功於国,当书勋竹帛,万世不朽。今袁术造逆,当共诛讨,奈何与贼臣还共伐布?布有杀董卓之功,与二将军俱为功臣,可因今共击破术,建功於天下,此时不可失也。

《与袁术书》:足下恃军强盛,常言猛将武士,欲相吞灭,每抑止之耳!布虽无勇,虎步淮南,一时之间,足下鼠窜寿春,无出头者。猛将武士,为悉何在?足下喜为大言以诬天下,天下之人安可尽诬?古者兵交,使在其间,造策者非布先唱也。相去不远,可复相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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