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蘅芜香(2)

你用锦被蒙住俏丽的脸,说:“妾重病,形貌毁坏,不可以见您,愿以儿子及兄弟相托。”

朕说:“夫人病重,殆将不起,见了朕,嘱托王及兄弟,岂不快哉?”

你回答:“妇人貌不修饰,不见君父。妾不敢见。”

朕依然不死心,说:“夫人只要看看朕,朕将加赐千金,并且立刻给你的兄弟们封官赐爵。”

你却说:“封官在于皇帝您,不在一见。”

无论朕如何劝说,你始终是锦被蒙面,不让朕见你最后一面。朕用尽了手段,命令,哀求,劝说,恼怒,却始终没有奏效。

你就这样决然地拒绝了朕。朕,只好无奈地离去。

朕,这经历过世间无数风浪,在位三十余年的帝王,其实非常明了你的心思,懂得你的恐惧。知道你生怕我看到你病后憔悴的面容,对你心生嫌弃,因此而慢待你的儿子和兄弟姊妹。你还是想在我的记忆中,始终保持那一份永远的明艳。

妍,你应该知道,朕爱你,不仅仅是容颜,还有你的情,你的心。只是,朕,真的想最后再看看你的容颜!

那明艳美丽的容颜一直在朕的怀想中梦绕魂牵,眷恋不已,无法忘记。

妍,这最后的遗憾,始终叫朕无法释怀。在你离开尘世的时候,朕默然地看着你美丽的画像,想:为什么如此美好的生命,竟如露水般短暂柔弱?朕这称霸世间的皇帝突然就有了一种恐惧,对这无法逃脱的生老病死的恐惧。

你去世的那天,朕把你葬在云陵。拿出巨额的黄金,为你修建了通灵台。通灵台建成,朕却看见有一只美丽的青鸟在台上飞翔,众多鸟儿在后伴随。香飘十里。朕哀痛欲绝,真的怀疑你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世来和朕结一段缘,叫朕如此地幸福又如此地痛苦。

不久后,无法抑制思念的朕,再叫人打开你的墓冢,空棺无尸,空空荡荡,唯有衣履。于是,朕真的相信,你已逃离了这风水绝佳的山间,在另外一个美丽遥远的世界等着朕。

第二年,也就是元封元年,朕四十七岁。

这年正月,朕离宫,第一次封禅泰山,又东巡海上,派遣数千人入茫茫东海,越过天的尽头,去寻找蓬莱仙人。

而朕,却只能在世间,在长安,另外修一座“延凉殿”,作为自己寝居之处,朕在这里日夜思念着你。因朕的日思夜想,东方朔献上一枝从火山觅来的红色怀梦草,使朕能在梦中和你相遇。

这个夏季的某个傍晚,朕在延凉殿小憩的梦中,终于遇到了你。

你环佩轻摇,顾盼流转,明丽动人,糅合着杜蘅和蘼芜佳草味道的冷香,在梦里依稀氤氲着。这香草,是你用纤纤葇荑赠予朕的。朕在惊喜中梦醒,但宽大的卧室内却空空荡荡。窗帘在微风中摆动,却遍寻不着你的踪迹。

蘅芜香!那清冽的香气在枕间历月不散,告诉朕,你曾经来过。

朕相信,这蘅芜仙草,真是来自神仙的居所,那是朕渴望的地方,你真的就在那里等着朕!那神仙的居所究竟在什么地方?如何能够到达?朕内心一片茫然。

从此,朕总是远离后宫佳丽,独自一人在这间屋子里歇眠,并把这间屋改名叫“遗芳梦室”,寄希望再次能在梦中与你相遇。

但是,你真的已经去了,阴阳相隔,人无法再相见,手无法再相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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