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紫禁城能直接与外界联系的,是一部电话。为装这部电话,溥仪也是经过多次斗争才获得的。醇亲王载沣开始不准皇宫安装,但后来溥仪一句话把父亲噎住了:“王爷府上不是早就安了电话吗?”溥仪对父亲很不满:辫子剪得比我早,电话装得比我早,汽车也买得比我早;但醇亲王认为,皇帝啊,皇帝随便和别人接触,皇威何在?成何体统?!
电话安好后,溥仪兴致勃勃地按照电话本随意给人打电话:“来者可是……杨小楼?”京剧名演员杨小楼接到电话后一愣:“嗯?您是谁啊,哈哈……”溥仪不等他说完,便急忙把电话给挂了。只有一次,他给刚回国的胡适博士打电话,两人说上了:“你是胡博士吧?好极了,你猜我是谁?”“您是谁啊,怎么我听不出来呢?”“哈哈,甭猜了,我说吧,我是宣统啊!”“宣…宣…统?……是皇上?”“对啦,我是皇上。你说话我听见了,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样儿。你有空到宫里来,叫我瞅瞅吧!”
几天后,胡适真的来皇宫拜见皇上了。守城的护军们一头雾水,他们之前没有听说有这个安排。在费了不少口舌后,护军报道到溥仪那里,他才想起了这事,胡适也就进了宫,两人坐着谈了二十分钟的话。由于胡适当时是个有名的新派人物,在与皇帝见面的事情传出去后,王公大臣们大为恼怒,而新派人物也攻击胡适有“膝盖发软”的毛病并说他拜倒在皇帝面前,不过下跪却是不真实的(后来冯玉祥将溥仪逐出皇宫,胡适极力为溥仪鸣不平并谴责冯玉祥驱逐孤儿寡母是“东方的野蛮”。在军阀当道的时代,胡适敢于这样做,恐怕不仅仅需要“善良”而更需要“勇气”了)。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但紫禁城的世界呢?孤独,沉闷,陈旧,保守,就像是一所大监狱。溥仪的身边没有真正的朋友,只有一群遗老,一些太监,几个太妃,还有成群的年老色衰的宫女们。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啊。
1923年2月,在庄士敦和两个伴读溥杰、溥佳的帮助下,溥仪精心策划了一个出逃的计划,可惜就计划实施前的一小时,不知道是哪个太监报告了内务府,溥仪还没来得及走出养心殿,醇亲王一声令下,各宫门一律断绝出入,紫禁城立刻进入戒严状态,出逃计划彻底流产。醇亲王担心的是:如果皇帝逃出宫城,那民国的优待计划岂不要废止?每年400万元的优待费岂不泡汤?这可是开不得玩笑的。
但是,紫禁城的日子终究要走到尽头。1924年11月5日,在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后没几天,其部下鹿钟麟和临时内阁代表李石曾带着手枪队、拿着临时内阁签署的《修正清室优待条件》,杀气腾腾地来到故宫,要求溥仪在修正书上签字并限令两小时内搬出紫禁城。
内务府大臣绍英见天降横祸,一时急得要命,他先走到李石曾的跟前说:“你不是大学士李鸿藻的公子吗,如何也帮着当局欺压清室呢?”见李石曾扭头不理他,绍英又哆哆嗦嗦地走到鹿钟麟的面前哀求道:“你不是太傅鹿传麟的嗣子吗,如何对清室如此苦苦相逼?”(鹿钟麟与鹿传麟同宗是真,嗣子有误;不过,李石曾倒确实是清末内阁大学士、清流派领袖李鸿藻的公子。)
鹿钟麟听得不耐烦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炸弹,往桌上重重一放,喝道:“要是再不搬出,我就要令景山上开炮了!”
就历史经验来看,武力威逼一般都是成功的,也可以免去很多口舌之争。于是乎,溥仪等人被吓得魂不附体,慌忙从紫禁城中搬出。当时国民军给溥仪等人预备了五辆汽车,由鹿钟麟亲自将他们送到溥仪的父亲、前清摄政王载沣居住的醇王府(北府)。
在溥仪下车后,鹿钟麟笑嘻嘻地上前跟他握手,并问:“溥仪先生,你今后是打算做皇帝,还是要当个平民?”
溥仪说:“我愿意从今天起就当个平民。”
鹿钟麟听后松开溥仪的手,笑道:“好!那么我就保护你!”
至此,中国终于没有合法的皇帝了。
其实在1912年后,溥仪就已经不是什么皇帝了,帝制虽然没有被完全消灭,但真正的皇帝早已被埋葬在历史的长河中了。是啊,紫禁城里的溥仪究竟算什么呢,前清的关门皇帝还是民国的特殊公民?谁也说不清,也许这本来就是一个时代的怪胎。但不管怎么说,溥仪应该变成正常的国民、正常的人,他应该参与社会生活,以失去他的威严为代价,去赢得属于他的责任与荣誉。
可叹的是,在那个翻云覆雨、风雨大作的幻变年代,溥仪在出宫之后却走上了一条本不该有的不归路,最终沦为日本侵略者的傀儡、成为战犯并最终受到历史的审判。这一切的一切,真的像一场梦一样。
万里之外的一个小岛上,那个着朝服、行清礼、说京腔的洋师傅庄士敦,仍旧念叨着:“皇帝陛下是世界上最孤独的孩子,紫禁城的城墙是世界上最高的墙……”
可惜,那已经是历史的回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