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杨度:不甘寂寞的旷世逸才(5)

风云际会,群魔乱舞,杨度空有一身帝王术和治国理念,最终因这次短命的复辟而落花流水,不复再问矣。心灰意冷的杨度,由此遁入空门,转而在佛学中重新思考并反省自己的人生。从此,民国政坛上少了一个政客,而佛学界则多了一位“虎禅师”。

多年的好友夏寿田在洪宪帝制时期充当内史,也在袁世凯复辟失败后被新政府通缉,此时他改而信道,两人经常在一起唱和。民国七年(1918年),对帝制派人物的通缉解除后,杨度与夏寿田第三次来到陶然亭的江亭上,杨度再次题词曰:

江亭无恙剩光宣,朝士重来醉倒。城郭人民今古变,不变西山残照。老憩西湖,壮游瀛海,少把潇湘钓。卅年一梦,江山人物俱老。

自古司马文章,卧龙志业,无事寻烦恼,一自庐山看月后,洞澈身心俱了,处处沧桑,人人歌哭,我自随缘好。江亭三叹,人间哀乐多少。

杨度虽有心学佛,但仍旧抛不下那份救世的志向。在他的书房里,悬挂着他自写自裱的六句话,曰:“随缘入世,满目疮痍,除救世外无事,除慈悲外无心,愿作医生,便医众疾。”友人看后,不觉莞尔道:“你真是个政治和尚,在研究佛学的同时,还念念不忘现实世界!”

在军阀混战的年代里,杨度一度在山东军阀张宗昌处做过幕僚,还闹出不少的笑话。张宗昌常以汉高祖刘邦(在儒冠中撒尿的那位爷)自命,而最喜戏呼杨度为张良。杨度有一次笑道:“汉高祖能役功人,公仅能役功狗耳。我固然不足以当张良,公亦非汉高可比。”张宗昌说:“那你就是功狗啦?”说罢,狗肉将军放声大笑不已。最逗的是,张宗昌以杨度为参赞,常戏呼杨为“羊肚参赞”,有人以“狗肉将军”与之相配,亦绝“对”也。

后来北伐军起,杨度密告张宗昌加入国民党,以避免被消灭。张学良得知此事后,问张宗昌:“听说兄台欲为国民党,不知有这事吗?”张宗昌愕然道:“有倒是有。此乃是杨度教我的。”张学良不满地说:“家父与中山先生有旧,与国民党合作应一致行动。如今北伐兵尚未渡河而自相割裂,人必轻我。且家父为吾等团体领袖,如此事宜应由家父出面,才符合规矩。”张宗昌自知失言,只好唯唯答应。

这时,湖南人薛大可也在座,张学良便扭头对他说:“烦请寄语皙子(即杨度),如果他再饶舌,我到时要他的脑袋。”杨度听说后,大骂张宗昌竖子不足以谋,随后连夜逃走。不久,北伐军如风卷残云般扫荡华北,张宗昌一败涂地,最后遁居东瀛,不免仰天叹道:“悔不用皙子之谋也!”

北伐后,杨度寓居上海,并成为杜月笙门下“清客”。杜月笙对杨度很敬重,但杨度对上海小报说他是杜月笙的徒弟不以为然:“我一没递过帖子,二没点过香烛,我称他杜先生,他叫我皙子兄,老实说,我不是青帮,只是清客而已。”

不过,在1929年的白色恐怖时期,杨度却利用“清客”的身份掩护了不少共产党人,并申请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杨度的入党是秘密的,系潘汉年介绍、伍豪(即周恩来)批准并由夏衍单线联系。曾有人讥讽杨度投机多变,他驳道:“方今白色恐怖,云何投机?”

杨度系共产党员的身份一向鲜有人知,直到四十多年后,此事才被公之于世。1975年冬,周恩来在病重时特意提到,在重新修订《辞海》之时,一定要把杨度晚年参加共产党一事写进去,并叮嘱道:“他晚年参加了党,是我领导的,直到他死。”

杨度死于民国二十年(1931年),后葬于上海外国公墓。去世之前,一向善写挽联的杨度也为自己预备了一副:“帝道真如,如今都成过去事;医民救国,继起自有后来人。”

抗战期间,杨度的墓一度迁移至沪西漕宝支路寅春庙十三号门前,但在“文革”中遭到严重破坏,直到“文革”结束后,在老同志夏衍的关照下,才被迁移到虹桥路宋庆龄陵园中的西侧。历经劫波后,所幸墓碑仍旧是夏寿田亲笔所书的那块,只不过担心大多数人已经不知道“杨皙子”是谁了,所以有关部门特意请赵朴初在墓碑前又题写了“杨度之墓”四个大字。

乱世落魄人,赤子寂寞心;皆云皙子痴,谁解其中味?历史有时候过得真的很快……不知道“杨皙子”是“杨度”,难道就知道“杨度”是“杨度”,还有他那破碎的理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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