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有句话，“人人都有东西要推销。”小贩卖瓜菜，老师卖知识。没卖过东西的话，在美国做不成事，做不了人。
毕业了，首要的是把学生签证变成工作签证。因为有很多的公司是不帮转身份的，哪个公司能帮我搞身份，我就去哪个公司。结果毕业的那个星期，我就去了一个不发工资，但可以帮搞身份的人寿保险公司。
1999年，克林顿政府向国会提交了《金融服务现代化法案》，要政府放松对金融业的管制、监督和调控。一是银行可以全面跨州、跨国经营；二是银行可以经营保险业务，当时花旗银行和旅行者保险公司合并轰动一时；三是推行投资银行模式，高盛等投行迅速自我膨胀；四是实行资产证券化，任何金融机构都可以发放金融衍生产品，后来造成房地产泡沫。美国国会批准了这一法案。
然而在这之前，银行是不得做保险生意的。银行是银行，保险公司是保险公司。那时候的人寿保险公司动不动都有上百年的历史。我去的那家也是老字号，有差不多160年的历史。大家知道了，卖人寿保险和医药保险的工作是没有工资的，收入全靠佣金。有客户，卖出去保单了，就有佣金；多卖给几个客户，就多收佣金；卖不出去，就没有收入。客户怎么来？第一，是找熟人，从熟人中找客户；做“黄皮树鹩哥”——不熟的不吃。第二，是拿着电话本，到处给人打“冷电话”（coldcall）。亲戚朋友中，最怕是有人做卖保险的，像冤魂一样整天追着你，咒你死。因此，劝说亲戚朋友和熟人买保险，难度比较大。不过，与“拿着电话本，到处给人打电话”相比，难度还是小一点。打“冷电话”根本就没人理你，一听说是卖保险，“咔嚓”就把电话挂了。
我们的经理，美国人唐Don不断地给我们上课，作为总公司南佛罗里达州地区经理，唐经理经验丰富，财大气粗，在海边有一栋非常漂亮的房子。他鼓励我们说，他父亲原来在印第安纳州一家工厂上班，家里穷了一辈子，而今天他出人头地了，靠的就是努力工作。他说，销售或搞产品推销是最难的一项工作，但是也是最能锻炼人的。美国有句话，“人人都有东西要推销。”小贩卖瓜菜，老师卖知识。没卖过东西的话，在美国做不成事，做不了人。而卖保险是推销工作，是难中之难。他对我们几个打“冷电话”找客户的新手做职业心理辅导说：让顾客给挂了电话，让人骂了，千万不要生气，那不是骂你，那是骂保险产品。总之脸皮要够厚，让人骂了，还得夸奖骂你的人几句。嘴要甜，要多说好话，要让拒绝你的人，或骂你的人，自己感到内疚，而继续听你的推销。
刚上班的那几个星期，白天上班，就是上课、看材料、读书和准备考执照，什么保险执照啦，股票经纪执照啦等等。下班以后和周末，就是给人打电话，找客户；欠揍，要找人骂。
我这人，脸皮够厚的，别人怎么骂，我倒是无所谓；但是杀气太重，嘴怎么甜，人家听起来都像黄世仁追债似的，别人心里面不舒服。这辈子，怎么学，怎么装，别人总会感到我那咄咄逼人的锋芒。“大石压死蟹”，太想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别人了。姜太公钓鱼，用的是直钩，愿者上钩。让我钓鱼的话，要不就是用炸药炸，要不就是把鱼塘的水抽干了，然后抓鱼就是了。
找了几个有条件要买保险并且正想买保险的熟人，向他们做工作。
人寿保险分两种，一种是“定期人寿保险（TermLife）”，买了，死了的话，保险公司赔钱；不死的话，保险费没有得要回。另外一种是“普及人寿保险（UniversalLife）”，是有储蓄功能的，买了，死了的话，保险公司赔钱；不死的话，交出去的保险费能要回相当部分。卖保险的保险经纪人靠的是后一种，因为有储蓄功能的普及人寿保险金额比较大，相对的佣金比较多。因为它的储蓄功能，最后投保人能拿回的钱也相当可观。
正当我苦苦抓客户的时候，无意中碰到了一条大鱼。沈先生请我为他们公司介绍一下我们保险公司的医疗保险和人寿保险产品。
沈先生是在“中国贸易圆桌会议”上认识的，美国生物学博士，下海搞海水养殖和鹅肝酱。两个项目都是在国内合资，海水养殖产品销到美国，鹅肝酱销到法国。他搞了三年，生意不是很好，一直在亏本。主要是整个生意模式曲高和寡，有点不切合市场实际需求。他便放弃了生意，在罗德代尔堡找了一份工作。
他工作的公司是当地的一个生产毛巾被服的将要被淘汰的工厂。美国纺织行业几乎所有的生产日用纺织品的工厂都关掉了，都被中国打垮了，都搬到国外去了。这是一个正在找出路的公司。
沈先生被聘为副总裁兼市场部经理，帮公司找出路。20世纪90年代，生意上进出中国的路子几乎都让香港给垄断了。中国生意没得做，沈先生跑到了东欧和俄国，先是销售，后来把部分生产设备搬去了俄国搞来料加工。
这时候，他们公司在美国有五六十人左右。太好了，如果他们能买我们公司的医疗保险和人寿保险，我就可以有收入了，有可能就能在这一行立稳脚跟了。
那天，我们公司唐经理和我一块去做产品介绍。他们公司所有的领导都到会了。其中一个管人事和福利的女性副总裁说：她早听说我们公司了。
一切顺利得出乎预料。我正想如何签合同（closethedeal）的时候，那位女性副总裁打电话给我们公司经理，提了一个要求，说是她的外甥米切也在我们公司工作，这个生意要我跟米切平分，把佣金分给他一半。我只好跟公司唐经理和米切重新协商。这样又拖了一个月。我决定忍痛割利，分给米切一半。可这时，他们公司的俄国合资人要求把整个工厂搬到俄国，美国只留5个人。这样他们就不要我们公司的医疗保险和人寿保险了。
这个生意没有做成，其他熟人的生意也没有做成，保险、股票经纪等执照倒是都考过了，工作签证H-1也下来了。我开始找别的工作。饭总得吃吧？
现在回想起来，也幸亏没有入了卖保险这一行，克林顿的《金融服务现代化法案》实施以后，第一，银行加入了保险业竞争，竞争一下子就白热化了，很多百年老店的传统保险公司就垮了。我们公司也让银行吞并了。公司唐经理，退休又差一点还不够年龄，小孩在上大学，正要用钱。他只好从罗德代尔堡跑到迈阿密来上班，当了他原来手下职员的一个部属。由于他也不懂西班牙语，他也在职场上苦苦挣扎。第二，金融行业搞出了一大堆新的投资产品，什么“房地产抵押债券”，“信用违约掉期”等等，有储蓄功能的“普及人寿保险”等保险产品就没有了市场。这使得卖人寿保险的经纪人，生意越来越难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