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平?老先生,”我教训他说,“在中国,只有幸运不幸运,没有公平不公平。我们不谈这些,言归正传,关于交际,关于和上级拉拢,我都说得过去,也正因为如此,麻烦就一天比一天多了,女孩子简直要挤破门。本来,像我这样的青年才俊,哪个女孩子能不一见倾心呢?不过,我却虚怀若谷,特地来看看你,给你一个优先的机会。”
“有趣。”老头儿微笑说。
“不是有趣无趣问题,而是现实问题。像你们这种比较穷苦家庭的女儿,一定要找一个比较富有一点的女婿才好。而我,我有充足的力量担负你们全家的生活费用,如果你找一个普通公教人员做女婿,他连自己都养不起,岂不教你女儿受活罪吗?别听那些别有居心的小伙子喊叫恋爱神圣,和安贫乐道的话。没有钱,恋个屁爱,我这完全是为你着想。?
老头儿的脸变紫,我知道他开始自惭了。
“论学问,”我继续发表灼见说,“不瞒你,我是高中毕业,可是,你不要板面孔呀,我马上就要出去到美国留学了呀。中国的大学,我是死也不肯读的。我父亲因为在社会上有相当地位,早就要送我出去的,现在更好了,限制中学生出国的法令被搞垮了,我正在办手续,等你一答应我和令嫒的婚事,你女儿就可以跟我出国。半年以后,在你们中国报纸上登载一则启事,由我父亲和你出名,唉,你不要怕配不上,我父亲一向是恤老怜贫的,启事上说:‘某月某日,小儿小女在美国华盛顿大学——假定是华盛顿大学吧,在华盛顿大学教堂举行结婚典礼,请拿文逊·A·斯爬尔斯牧师福证。’天,你看,多光彩,多荣耀,你家祖坟上都会冒出青烟哩。”老头儿的胡子翘着,我知道他太感动了。
“你知道,”我说,“我告诉你一个从不肯告诉别人的秘密,当一个中国人,如果不去美国镀一趟金,有什么前途?只要用脚踏踏美国的泥巴,管他妈的弄些什么名堂,回来就是统治阶级,懂吗?统治阶级的意义就是飞黄腾达,懂吗?飞黄腾达的意思就是又做官、又有钱、又可以管别人、又可以向别人训话,懂吗?好了,你想你把女儿嫁给一个没有去过美国的中国人,有甚么用,你能够住洋房?坐汽车?冒充老太爷吗?”
老头儿的眼睛开始鼓起来了。
“哎呀,”我说,吐烟圈,用来扰乱他的视线,“老先生,你不能以貌取人呀,我虽然一脸麻子,可是我的心是最最美丽不过的呀,这就是价值连城的‘内在美’,千金买不来的呀,几粒并不太显著的麻子关什么紧呢,只要人好就是了。老先生,怎么,你又在盯我的鼻子?我知道我的鼻子有点塌……至于说到我这豁嘴唇……”
老头儿又打量我的身材。
“关于身材,”我连忙声明说,“我的身材并不算矮,我敢保证,如果令嫒和我站在一起,她也不见得会比我高多少。不过,我也不必再详细为你分析了,也不必在历史上找什么证据了,刚才我说的那一段‘内在美’的理论,你一定完全了解,是吗?你一定完全佩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