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说,"都是我害得你不能跟他……"
她摇着头,伸出手指轻轻点住自己的嘴唇,示意我无需再说下去。
就在这时,我感到她的手机在震动。
她轻巧地伸手进桌肚,按掉。
十秒钟之后,再震。这一次,她拿出手机,无限留恋地看了看上面的号码,然后果断地按了关机键。
我的心又开始纠结,可是她却忽然收起手机,摆正表情,假装生气地用铅笔在我的脑门上轻轻戳了一下,说:"田丁丁你别苦瓜脸了,你都帮了我那么多回,我配合你一次,不是应该的吗?"
对啊,不是应该的吗? 那一天晚上,我觉得我在心里明确了一件事,就是:好朋友不但应该在关键时刻拔刀相助,不但应该分享彼此的秘密,还应该随时义无反顾地,为对方作出牺牲。
这一点,林枳已经做到了,我相信田丁丁一定也能做到。
(3)
我不知道丁力申是什么时候盯上我的。
上体育课的时候,他把篮球故意扔在我身上,又粗声粗气地叫我站远点;吃午饭,他总要挑我旁边的桌子坐,咀嚼的动作总是很夸张,还把他不吃的蔬菜全部挑出来扔在我们中间的过道地上,要有多恶心就有多恶心。他有时又会拿着他的作文一脸虔诚地给我修改,被我用沉默拒绝多次,依然锲而不舍。最最恐怖的是,星期六我回家的时候,他竟然飙着他的山地车,试图跟上罗梅梅载着我的摩托车。每当这时,我都万分心虚地跟罗梅梅东拉西扯,生怕她会发现身后那个疯狂的小子。
其实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罗梅梅女士想都不会去想,她老实巴交的女儿会有任何问题。这十年来,我们相依为命。彼此看彼此,就像看两个透明人,谁心里那点算盘谁还不清楚? 她爱我,更要命的是,她非常信任我,有时甚至替我自信过头。家长会上老师说田丁丁数学不够好,她就脸红脖子粗地反对说:"丁丁在小学数学竞赛还得过奖!她很聪明!"惊得我恨不得跳上去捂住她的嘴。
她对我的保护和相信都不顾一切,甚至显得有些天真。我想,她一定害怕,如果连她都不相信我有多好多乖,这个世界一定更加对我失望。
而我真的,一直一直都在让她失望。虽然她从来不说也不去想。在某些方面,田丁丁的固执,就是遗传她的吧? 其实,我和丁力申之间,本来不应该有如此的敌意。幼儿园时,我们在一个班,目击彼此的跌跌撞撞。我还记得幼儿园里的丁力申,又胖又笨拙,被班里精明一点的小朋友欺负了,从来不敢吱声,竟然还要我替他出头。有一次,为了保护他,我甚至打肿了企图抢他的课间点心的小朋友的脑门。我当时还很豪迈地喊了一句:"你离我们远点!"
现在想来,我还为当年那个英勇的田丁丁自豪。
那时的田丁丁,不自卑,不胆怯。六一儿童节大班的小朋友们要汇报演出,我参加舞蹈《好爸爸坏爸爸》,老师用口红在我们的脑门上点一个红点,我穿着白色的公主裙和白球鞋,戴着缀着大红花的发箍。--在别的小朋友看来,当时的这身打扮简直可以用"惊艳"来形容,如果他们那时就懂得"惊艳"这个词的话。
最出风头的是,最后的压轴戏,是我的独唱《种太阳》: 我有一个美丽的愿望 长大以后能播种太阳 播种一个一个就够了 会结出许多的许多的太阳 …… 我握着话筒,小脑袋一点一点,脸上满是骄傲明亮的笑意。有照片为证。
罗梅梅坐在台下,恨不得把手掌都拍碎了。爸爸就在她身边,举着一台胶片相机不住地给我拍照。小丁力申和他的爸妈也坐在旁边,跟罗梅梅一起鼓掌。
一切都很好。
自从爸爸离开以后,在妈妈的终日哭泣和无边的孤独中,我才越来越沉默懦弱。
而丁力申的人生,却好像被命运女神忽然眷顾般,乘风破浪,一路走高。
他的爸爸忽然官运亨通连升三级,成为我们当地炙手可热有口皆碑的官员。他妈妈被评为小学特级教师,无数家长为了能把孩子送到她的班上,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关系,头都要挤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