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14)

一个男孩两个女孩都进来了,天女葵一一指点,“这是小霜儿,是你的师姐,这是小菊儿,也是你的师姐,这是小铁,是你的师兄。”

“我叫苏铁惜,”那个男孩说,“你叫我小铁就好了。”

易小冉脑袋里像有无数的蜂子在飞,他居然就被列入了什么门下。

他在心里长叹了一声,“师姐,师姐,师兄。”

“哎!”三个人几乎是同时回答。

两个女孩儿笑着拍手:“葵姐果然驯服了这个小子,刚来的时候我还担心是个麻烦的刺头儿呢。”

天女葵指着不远处剑架上的一柄八方古剑,“从今天起你就是剑侍,负责保护我,是我的人了。”

“是你的人?”易小冉在心里嘟哝,抬头看着天女葵,“那我该干点什么?”

“现在等我梳妆。”天女葵轻轻一笑,走向里屋,“然后捧着柄剑,在我弹琴的时候站在我后面装装样子喽。”

苏晋安双手拢着一个白瓷杯,双肘撑在窗台上,目光从池塘上越过,看着对面廊下四个少女举着灯,天女葵拢着一袭白云桃花纹的白色长袍,低垂着头,脚步轻得仿佛踩在清波上。她的背后,两个白衣的少年,一个捧着长琴,一个捧着古剑,捧着剑的那个少年正抬头环顾,清澈的眼睛里有股凶凶的气,也有股沮丧。

苏晋安无声地笑了。

“你的计划已经启动了?有没有给它起个名字?你总喜欢给计划起名字。”陈重走到他背后说。

“我叫它‘风筝’。”

“风筝?”陈重愣了一下,失笑,“这可不像你的风格,我还以为你会叫它‘猎狼’什么的。”

“子仪,放风筝是什么感觉?”

陈重伸手凭空扯扯,假想自己扯着一根风筝线:“很懒散,很闲暇,让人容易走神……飘悠悠的。”

“风筝就是个飘悠悠的东西啊。在我的家乡,每年春天人们结伴去放风筝,风筝飞到最高了,就把线从线轴上解开,看着风筝被卷走,就说坏运气走了。有时候风太大,还没来得及解线,线自己就断了。” 苏晋安低低的叹了口气,“我对这个计划没有十足的信心,如果‘藤鞋’能够打入天罗刺客里,是因为他距离我们很远,但是距离远了,总会有什么变故,在我们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发生。这个人就是我们手里飘悠悠的一个风筝,放心不下。”

“你为他花了那么多心思,仍旧不能相信他?”

苏晋安摇头苦笑:“我没花多少心思,一个人如果能在几天里被我说服,他也能在几天里被别人说服。”

“说得也对,晋安你善猜人心,天罗未必不善这个。要不怎么有那么多世家子弟受了天罗的雇佣,自以为是救国勤王,死都不怕了呢?‘藤鞋’毕竟还是个孩子。”陈重摇头,“风筝未必能留在手里,你这计划就有致命的缺陷,怎么办?我们的时间可不多。”

苏晋安沉默了很久:“我想要一根不会断的风筝线……但我还没找到。”

陈重忽然想了起来:“对了,昨天几个世交朋友来我家串门,说起上朝的时候鸿胪寺的大人物对你很有意见,对皇帝说你没有保住他的替身,长得那么像的替身可不好找。”

“当晚负责行动的可不是我,是身兼一卫长和‘阴’教长的范雨时大人,怎么能怪到我头上?而且天罗出动了白发鬼作为最后一击,只杀掉一个替身,想必白发鬼也会很不满意吧。”

“因为大鸿胪卿不敢惹范大人,只好拿你撒气,他也不会真的拿你怎么样,范大人看重你的能力,在朝上力保你呢。”

“因为我不是教众,也不是世家后人,我这样的人,在他眼里跟条狗差不多,心里有气,对狗踢两脚,犯不着真的把狗宰了炖一锅吧。”苏晋安悠悠地笑。

“晋安你也别这么作贱自己,你的能力,不说在范大人他们之上,至少是超过我这个世家子弟的,朝堂上那些庸人的话,别放在心上。大胤,毕竟是个世家大族的大胤,立朝几百年来的规矩,一时改不掉,终究会变的。”陈重宽慰他,“不过我倒是好奇,我手下的斥候是最大的情报来源,可这一次范大人显然对于天罗的计划掌握了八九成之多,范大人秘术无双,却不知道他对情报也有研究。”

“教中能人众多,我们终究不过是教宗手里的两颗棋子,应该还有很多棋子捏在他手里,我们都不知道。”苏晋安摊摊手,“我们这些当棋子的,猜透了下棋人的手段又有什么意思?何况也未必能猜得透。”

陈重沉吟片刻:“晋安,你这样心里高傲的人,明知道来帝都只是当人手里的棋子,为什么还会来呢?”

“因为我不想默默死去吧,心里有欲望,自己克制不了。”苏晋安淡淡一笑,“我知道这是我的弱点,也知道我终究会被这个弱点害了……可我还是来帝都这个杀人场了,就这么来了……这个时代,在帝都这个地方,谁都不知道能否保住自己吧?”

“天下哀霜,人若转蓬。”陈重愣了一会儿,悠悠地叹了口气。

苏晋安沉吟了一下,“子仪兄你用词很雅啊,这八个字也对我的心意。”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文学大豪曹建一首诗里的句子,这些日子在帝都里很有名,连歌女都且唱且叹,说这个年代,人人身不由己,就像秋霜里离根的飞蓬,空自飞旋,随风而走,无从挣扎。”陈重说着,拿起一根筷子敲击桌上的酒碗,低哼着唱,

“吁嗟此转蓬。居世何独然。

长去本根逝。宿夜无休闲。

东西经七陌。南北越九阡。

卒遇回风起。吹我入云间。

自谓终天路。忽然下沉渊。

惊飚接我出。故归彼中田。

当南而更北。谓东而反西。

宕宕当何依。忽亡而复存。

飘飖周八泽。连翩历五山。

流转无恒处。谁知吾苦艰。

愿为中林草。秋随野火燔。

糜灭岂不痛。愿与根荄连。 ”

一曲歌罢,屋子里静得萧索,陈重看着他那个一贯洒脱的同僚正仰头默默看着屋顶,眼里竟有一丝哀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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