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各得其所 各安其分(2)

因此,在珍珠港事件前夕,我们就真诚地向日本表明了我们的原则,即美国在太平洋地区的一切政策都是建立在一定的道德基础上的。我们知道,我们在前进方向上迈出的每一步都将不断完善这个并不完美的世界。同理,当日本人推出他们“各得其所”的信念时,他们也是根据自身的社会经验而制定出自己的生活准则。很长时间以来,不平等已成为日本社会正常运作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承认由等级制而产生的特权对他们来说就如同呼吸一样自然。然而,这还不是西方人所理解的那种简单的霸权主义。统治者也好,被统治者也好,都是按照与我们完全不同的传统、习惯来说话办事的。现在日本已经欣然接受了美国的权威地位,因而我们就更应该深入探究这习惯背后的指导思想。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准确地判断出他们在目前的情况下将采取怎样的行动。

尽管日本有越来越被西化的趋势,但它依然是一个等级制森严的国家。人们的每一次寒暄,每一次交往,都必须显示出彼此间的亲疏远近以及双方在社会地位上的差异。当日本人表达“吃”或“坐”的意思时,对不同的人,他用的表达方法是不一样的。他会区分要表达的对象是家里人、是下属还是上级。比如“你”这个词在日文中就有好几个,在不同的场合必须使用不同的“你”;动词也有不同的说法,有不同的表达方式。也就是说,在日文中有很多“敬语”,这点与其他太平洋上的民族是一样的。在使用这些“敬语”的时候还要伴有适当的鞠躬和跪拜。所有这些细节都是有具体的规矩和惯例的。鞠躬时,不仅要弄清楚向谁鞠躬,而且还得懂得鞠多大的躬。一个对主人来说十分恰当合理的鞠躬,而在另外一个关系稍有不同的人看来可能就是一种无礼了。鞠躬的方式也很多,可以是双腿跪地用前额触地的跪拜、也可以是双手伏地的跪拜、甚至还可以就是简单地低下头和肩来跪拜行礼。因而日本人必须从小就得学习行礼,而且得学习在哪种场合行哪种礼。

两个人交往时,不仅要考虑彼此间等级的差别,同时还需考虑双方在性别、年龄,家庭背景以及彼此过去的交情等其他因素,只有这样才能在待人接物上受到大家的好评。甚至是两个同样的人,在不同情况下,他们彼此间表现的亲疏远近程度也是不一样的。一般人在与自己的好朋友交往时可以不用行鞠躬礼,但如果对方穿上军服,那个穿便服的朋友就必须向他鞠躬。如何适当地表现出对等级制的尊重是一门艺术,它要求人有综合考虑多种因素的能力。在有些情况下可以不太考虑一些辈分、等级上的差别,而在有些情况下却要求人们特别注意这种社会等级上的不同。

当然,也有一些人在彼此交往中没有那么多讲究。比如在美国,人们(这里主要指各自家庭里的人)一回到自己家中,就会把一切形式上的礼节都抛掉。而在日本,家庭恰恰是人们学习礼仪和观察礼仪的地方。母亲背着婴儿时就用手摁下婴儿的头,教婴儿懂礼节。幼儿刚会摇摇晃晃走路时,要学的第一课就是学习尊敬父兄。妻子要给丈夫鞠躬,孩子要给父亲鞠躬,弟弟要给哥哥鞠躬,女孩子则不论年龄大小,要向哥哥和弟弟鞠躬。鞠躬并不是只徒具形式的,它同时还具有深刻的内涵。比如一个人向另一个人鞠躬的话,那鞠躬的人的意思就是承认对自己正在处理的事,对方现在有权干预;而受礼的一方的意思就是也知道自己承担着与其地位相应的某些责任。性别、辈分、长次的不同构成了等级制度的基础,是家庭生活重要的组成部分。

孝道是中国和日本共同的传统美德。在公元前六、七世纪,伴随着中国的佛教、儒教以及中国的世俗文化在日本的传播,中国的孝道思想也被日本人普遍接受。然而,由于中日两国家庭结构的不同,孝道的特点不可避免地有所改动。在中国,甚至是现在,一个人也必须对整个家族尽孝尽忠。一个有成千上万个成员的家族对每个都有约束力,它的兴衰成败也来源于每个人的支持与努力。当然,中国幅员辽阔,各地具体情况也有差异。但在大部分地区,一个宗族几乎包括了一个村庄的全部居民。中国人口有四亿五千万之多,但只有470个姓氏。同一姓氏的人,大都承认彼此是同宗。某一地区的居民,可能全部同属一个宗族。即使在城市里也会有同宗,虽然他们住得离乡村已经很远了。像广东那种人口稠密的地区,宗族成员全部联合起来,经营、维持着壮观的氏族宗祠,在祭祖的日子里,宗族成员共同向同一远祖繁衍的数以千计的祖宗牌行礼致祭。每个宗族都有自己的财产、土地和寺院,并设有基金以资助有前途的宗族子弟学习。它联系并了解散在各地的成员。每十年左右刊印一次经过认真增订的族谱,记载有权分享祖宗恩惠者的姓名。每个家族都有自己世代相传的家规族规,家族甚至可以在意见与当局不一致时拒绝把本族犯人交给当局审判。在封建帝制时期,这种半自治性质的大家族,承认受政府当局管理往往是名义上的。而那些由于不断的政府更迭而由政府指派来的地方官员,在这个地区更是被视为外人,没有任何实际权力。

日本的情况就大不相同了。一直到十九世纪中叶的时候,也只有少数贵族和武士家族可以使用自己的姓氏。在中国,姓就是整个家族的命根子,如果没有姓氏或相当于姓氏的东西,就不能被称为家族,它也不可能发展。在某些宗族中,族谱的作用就类似于姓氏。但在日本,只有上层阶级持有族谱,而且那种族谱的记录,就像“美国革命妇女会”(Daughters of American Revdution)③一样,是从现在活着的人追溯上去的,而不是由远古到现在那样列举始祖所传的后裔。这两种方法是有本质的区别。再加上日本是封建国家,尽忠的对象并不是宗族,而是封建领主。每个领主就是当地的君主,这和中国那种任期短暂的官员完全不一样,因为后者往往这个地区以外的人。在日本,重要的在于这个人是属于萨摩藩还是肥前藩。人与人之间是靠他们所属的藩来联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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