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走吧,自己人,就不要说那些了。”自己人?我吃了一惊,却也没有去多想。我们从鼓楼那一带离开,走了一会儿,来到城里的大十字上,又向东边的街上走去,我拿出烟,一人又点了一支。东边街上的人越发少,好半天才能看见一个,有的人身后像是有皮筋拽着,刚刚崩地弹出来一下,马上就又嗖的一下被拽回去了,好像完全不由自己做主呢。冷风吹着晒黄了的烟叶似的树叶在街上哗啦哗啦地跑着,有的跑着跑着就停了下来,有的不停止地一路跑下去。我看了看旁边,看见他那张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在这个寒冷的冬日里变得越发寡白,连两个耳朵都是白的,不见一丝丝红。我在心里说,真是个好人哩,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为了帮助别人找到一个人,把自己冻成这样。
走到一条朝北的小街的街口上时,他忽然站住了,对我说,这就是赤卫街,原来的柏翠街;又用手指着街里面说:“你看见里面的那些红瓦的房子了么,就在那里面,你去吧,我不进去了。”我又掏出烟给他,他却再也不肯抽了,一边摆手,一边向后退着。
我朝那条小街上走去,走了两步,回头再看时,他已经不见了,我以为他是实在冻得受不了啦,也就再没有多想,一直向街的里面走去,那些房子都是一样的红瓦,一样的墙,一样的门。我站在一户人家的墙外,正犹豫着该敲哪一个门时,那扇门却吱吱呀呀地叫着开了一道缝,才里面出来一个老头,满脸警惕地看着我,问我找谁。我说我找张区长。老头说:“不知道。”我又说出了张区长的名字,我说:“是张景明区长。”老头说:“这一带没有这么个人。”我说:“咋能没有呢,他就住在这里。”老头说:“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咋能没有呢?咋能有呢?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我不比你知道?”说完,也不再看我,关上门回去了,街门有些沉闷地响了一下。
我在那些静悄悄的院墙下面站着,望着上面的一片片红瓦,很多人家的街门两侧都堆着黄土、煤,有几棵枯瘦的杨树,看不出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我看了看天,是个阴天,却没有云彩,附近一带一直没有人,连个孩子都看不见。我想,刚才那个门显然是不能再去敲了,该去再敲哪一个门呢?正想着,却看见刚才的那个门忽然又开了,我又看见了那个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