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上来了,油亮通红的一盘,还带着余音不绝的响声,老四低下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接着便直起腰,眼里的两束光变得炯炯有神。我拨了一点儿放进碗里,把剩下的大部分连同盘子一起推到老四的面前,老四看看我,慢慢地又把盘子朝我面前推过来,我也没说话,又把盘子给他推过去,他像接一个大东西一样,急忙将两只手张开,又稳稳地鹰一样地落下来,紧紧地将已来到他面前的盘子捉住。我知道他手里捉着盘子,眼睛又在看着我,我垂下眼睑不去看他,只看着碗里的米粒。一直没有听见他动筷子,我知道他又要把盘子推过来了,抬眼一看,看见他的胳膊肘已经又抬起来了,于是,我用眼睛示意他不要再推过来了,这样推来推去,盘子会不小心被推到地下去的。此外,我还向他示意,我并不怎么饿。
这以后,老四终于决定不再继续把盘子推过来了,他的两条胳膊慢慢地不知不觉地陷落了下去。这以后,他拿起了筷子,羞羞答答地伸向他面前的盘子,先夹起一根辣椒,不是直接放进嘴里,而是先放进了碗里,仿佛是为了让那根辣椒先喘一口气,暂时缓冲一下。在碗里过渡了一下后,才到了他的嘴里。
后来他就越来越顺了,仿佛找到了从前饕餮的感觉,脸上开始有了油亮的光。
一张脸在门口闪现了一下,我注意到了,但老四没有看见。
我对老四说:“门外好像有一个人--”
老四没有听见,他的脸几乎跌进了盘子里,嘴里也塞满了东西,偶尔听见他说一声,声音听上去好像远在几百里以外的一个地方。
我起身到门口看了一下,外面没有人,四周漆黑一片。我又重新回到桌前坐下,迅速地回想了一下那张脸,觉得有点儿扁平,有点儿灰白,它出现在距离门楣下方一尺多的地方,就只是一张脸,孤零零的单独的一张脸,却没有脸以下的脖颈、胸脯和身体。
老四吃光了三碗饭和盘子里所有的东西,几个空碗和空了的盘子一尘不染地摆放在他的面前,连那个身材瘦小的主人也朝他竖起了大拇指,脸上的皱纹向四周散开,呈现出菊花般的笑容,他送我们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