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 上卷 第六章(3)

父亲的心里早就有了气,有旧的也有新的,有一多半是因我而起。最近的一次是由于我与警察局的余正雄赌钱,输掉了家里的花园,一个时辰都不到,我们的那个被很多人神往的花园就稳稳当当地落到了余正雄的手里。结果明晃晃地摆出来时,余正雄高兴得有些不正常,笑容有些痉挛,形同闪电,他张开嘴笑一会儿,急忙又将嘴合上,似乎看见了什么让他骇异的事情,一副吃惊的神色夜露一般浮上他的面容。连他本人也都有些不敢相信,从此以后,那个里面长满奇花异草、古木参天、绿水绕堤、白鹭起舞、蝴蝶飘飘的花园就是他的了……由于害怕不真实,担心效力不够,他甚至让担保的几个中间人一连按下了几十个手印,一张契约竟变得如一纸血书,血迹斑斑。那期间,他的一只手一直按在腰间的枪上。锦云坊派人送来了夜宵,我未吃,余正雄也没有吃。后来,我偶然瞥见他的嘴唇竟有些青紫,似乎他才是那天夜里的输家。

第二天,余正雄却是一反昨夜的那种紧紧缩缩和云里雾里的怪异,早早地就精神十足地来了,他是带着人来接收我们的花园的,掩饰不住的喜悦从他的眉梢眼角和身上的别的地方不断地溢出来,流得到处都是,他也想尽力地把那些外溢的东西收回去,但那些东西却像是长了腿,生出了长长的翅膀,早已摆脱了他的控制和掌握,已经完全不听他的了,手中的枪也奈何不了它们,这让他生出了恭敬。他见了父亲,小心地捧出那张看上去血迹斑斑的契约,父亲惊愕不已,仿佛冷不防被人从背后插进一刀。那张血迹斑斑的契约在父亲的手里飘动了一会儿,余正雄又急忙小心地从父亲的手里接了过来。

父亲如窗前的水仙一样迅速地枯黄,一天黄似一天。

一天晚上,又见到父亲时,不禁惊得我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他整个人已开始发黑,浑身上下轻飘飘地坐在那里,看上去似乎随时都会飘走。芭蕉在雨里响着,枇杷树哭泣一般流着水,回廊里黑漆漆的一片。

我出去了一趟,让回廊里的灯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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