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 上卷 第六章(1)

第六章

十几岁的时候,我已有了不少的朋友,到成年以后,朋友就已无数了。说无数,真的是无数,因为已实在无法数得清,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少朋友。在家门外,在花园外面,在附近的街上,以及更远的街上,到处都有我的朋友,他们好像什么也不做,经常在那里等着我,一看见我出来,马上就都跟了过来,我去哪里,他们也就跟着去哪里,时常还会用滑竿抬着我,在街上招摇过市。

好几年一直这样,这让我时常觉得我是一块磁性极强的磁铁,只要我在家门口一出现,立刻就会有无数的钉子、铁片、螺丝螺帽一类的东西从四面八方,从各个角落里纷纷跑来,不顾一切地黏在我的身上,黏得那个紧啊,贴得那个牢啊,怎么扒都扒不下来。那些来历不明的钉子、铁片、螺丝螺帽,就是我的那些永远也数不清的朋友们,要是没有了我,他们就会成为一群没头的苍蝇,到处乱碰乱撞,到处嗡嗡。我有时候也在想,在没有认识我之前,他们在哪里嗡嗡呢?他们是怎样过的呢,是怎样过来的呢?

多年以后,部队在白河右岸休整,程政委和黎教导员给我讲革命道理,我忽然想起了我年轻时在成都时的情形,我详细而认真地写了一份材料,交给了组织。

除了街上的这些杂七杂八的叫不上名字的,另外还有相当一些人长期吃住在我家里,那都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正因为最好,所以他们才会得到与街上的那些人不一样的待遇。但是,父亲非常不喜欢他们,时刻都想把他们统统撵走。我让父亲把他们都看成是他的儿子,父亲不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他们仍旧吃住在我们家里,都是一些很会看眼色的,一个比一个机灵,嘴也都很甜,一看见父亲过来,都立即站起来,恭敬地弯腰作揖,“爹,您老人家请坐--”用长长的袖子在没有灰尘的椅子上掸了又掸,要是有雨,他们会把伞撑开,哪怕是一点点柳絮似的小雨。

父亲苦着脸,背着手说:“不要乱叫,我不是你们的爹。”

但是,他们却说:“谁敢说不是,你就是我们的爹,我们的亲爹,我们所有人的亲爹。”他们喜笑颜开,齐声叫爹。谁也架不住这些。

父亲无奈地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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