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夜,歌声渐止,笑声停了,闹声也息了,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的面孔,只有偶尔传来一声呼吸的鼻息,才知道有人正在附近。有的蜷坐在草地上,一动也不动;有的伫立在湖前,如一根早已形成化石的柱子;有的,也许在只有他们才知道的位置上静坐,也许离我很近,也许很远。我慢慢踱到湖边,坐在栏杆上凝望湖中微光。我喜欢夜的神秘,总让人不知不觉地触到心之深深处的纠结,而借夜的黑,夜的掩隐,吞吐心衷,做有声与无声的独白,夜,让我想哭。
感觉有人在我身旁不远,我不知道他是谁,而我也不想知道他是谁。我如浸在波涛起伏的思想之海,随波而上而下,亦左亦右,我不知道自己的方向,见顺流是逆流,只知道自己整个地浸在思想之海里。睁开的双眼,不眨地凝湖,视而不视,耳仍是耳,只是闻而不知所闻为何。觉得一切离我遥远,有一份本然的陌生,所有的名词都成为废土。
有人叫我,是他,一个刚刚才记得名字的人。他问我在想什么,我摇摇头,算是回答,也算是不回答,事实上不知如何答起,因为连我自己也不晓得在想什么。
我轻轻踱着,有一个声音隐隐传来,从树丛后面的草地,那里有一群人围坐着:“为什么人要活下去!”没有人响应。那声音幽幽地继续:“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一阵沉默。“有时我会想,我的出生不是我所同意的,难道我是否要继续活下去,也不必经过我的同意?是谁在安排?”“我,不经自己同意地被生下来,是否我继续活着,也只是要另一个人不经其同意地被我生下来……有时候,一切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有时,一剎那,什么都搞不清楚,什么都变模糊……”一阵沉默。
我们常问“为什么存在”,更常问的是“如何存在”,明天,也许我们会忘掉这些疑问;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只是,这些疑问将保留在每一个明天之中。也许会是永远,老死了,还是一无所知,一无所有,愚钝的生命。
隔不远是系里男生的对酌,是如何陈年的心事,需要借酒来透露?胡是醉了,吴略有五分,他毕竟是耐得住的人,只闷着喝“心事”。唐尚清醒,老徐也喝了一些,那程度正好是一个人的灵魂最活泼的时刻。谢平常独来独往的,吐了真言,竟让人难受。一个奇幻的夜晚,一群在白天里以不同的音调互相招呼微笑的伙伴,在夜里倾吐各人之胸臆真言,竟是同一个声音。夜,沁凉如水,湖中央荡曳着月光,道尽多少尘世的嚣闹!而入夜,总是一色的玄黑,独星与月,烁烁有光;入夜,总是一样地看不清谁是谁,独心与心的语音,直接对白。
大道上的深夜,我的影子长长。相信此时的大道是极为干净的。白昼虽有无数的脚痕熙攘,总是踩不透凝固的柏油去留个脚印,所以风是很轻松地吹过就干净了,像我们的生命之于宇宙。路灯把我投射在柏油路面上成一不规则形的影子,我想回家。
但,夜是深了,家的方向还没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