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河沙等恒河(2)

“佛性自在,人人皆有,既然人有南北分,佛性自然也有南北分,愚智根基不同,悟境也不同啊!譬如说,这畦田,前边的谷实粒粒饱满,这边的就虚虚实实杂在同一株里,这不就是有南北吗?”说到兴头处,伸手摘下一粒扁扁的谷子,递给另一僧。

“哦!倒是实话。”此僧打直腰身细细观了一观指掌上的谷粒,忽然拿到嘴里咬了一下,剥开壳衣,凑近那僧说:“师弟,咬破糟糠见白米,佛性哪有南北?”

那唤作师弟的女尼,噤然无话,弯身又割去了。伊隐在稻叶中,玩味他们的对话,虽不懂却有欢喜之情跃于脸上,仿佛窃得天机。

“啊!好单薄的女孩子!”那年长的女尼发现伊坐在田埂上,不戴笠不着鞋,只穿了寻常的短衫素裙,头发用橡皮筋圈个马尾,身无长物,不禁对伊起了关怀的神色。

“我帮你们割稻!”伊跃身而起,也不避讳这身素净装扮是会脏的,找了一把断齿镰刀便割将起来。坏镰刀割着稻茎,又滑又碍,来来回回锯着才能断茎,伊走得好辛苦,汗珠如雨滴滴答答打在田土上,也顺势打落了无数日子里人潮的乱影、绚云的流姿、戏院门前贩子们喧哗的叫声……以及夙夜匪懈伊的自言自语。伊抬望眼,无边际的稻田野浪迎着风吼,伊觉得自己是匐伏朝圣的女子。

“你该回家了。”年轻的女尼说。天色转暗,田里的活儿也告个段落了。田主人已载了谷包回去,这两位比丘尼得了衬钱,也准备回挂单的寺。

“我跟你们走。”伊笃定地说。

“我们是云游僧,十面八方的生活你过不来的,有缘自然会再见面。”

“不!就是现在,现在就走吧!”伊如识路的老马。

“我再问你一句,”那年长的女尼执起伊的手含在他的掌里,一股温热传心:“身无挂碍吗?”

“身无挂碍。”伊严肃地答道。

“北上,还是南下?”年轻的女尼问。

“哪里的火车先来就往哪里去,一切随缘。”伊先答出了头绪,尘埃落定。

鹿野

伊落足于此。“王母庙”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寺庙,隐在山间丛林,平日村民鲜到此处,只有住得近的老乡民,每逢初一十五才来上香供果。庙里四壁斑剥,环室萧然,连灯火都没有。

三位女尼各有各的境界,别人的寻常日子,对他们来说,却是惊天动地的苦修梵行,连冷冷暖暖的饮水滋味,无一不在参悟妙机。他们坚持不受村民供养,白天则轮流上山采野生菜来煮木疗饥;到了九月,山脚下的花生田、蕃薯地都已收成,他们到人家的空田里去捡拾落花生或蕃薯,晒干了好收藏过冬。这般原始生民的日子,却也有他们甘之若饴的领悟,才几载的光阴,昔日那位单薄女孩,吮吸了经卷的甘露,渐渐萌生悲海缘声的菩萨雄心。伊法名“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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