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蜂又在我们的那棵老榆树上筑了巢。”卡克斯顿先生边说边狼吞虎咽地吃下他盘中最后一个牡蛎,再用餐巾擦了擦他粗粗的手指。“黄蜂,这东西很有意思。”他停下,拿出一大张白色餐巾纸,大声擤着鼻子,“这该死的感冒!”
“我看见你给他们准备了点儿好东西。”考克瑞尔探长说道,不过,他指的是黄蜂,“你客厅的桌子上放着一瓶消灭黄蜂的东西。”
塞勒斯·卡克斯顿没理会他。“我刚才说到它们是很有意思的东西。我读过很多关于黄蜂的资料。”他残酷而不怀好意地环视来参加他婚礼的客人们,“每年到一定时候,”他复述道,“大批长着大眼睛、每日只知吃喝的雄蜂——”他再次环视他们,尤其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在座的先生们,“都要为争夺与处女蜂王的交配权而争斗。”
他别有深意地瞥了新娘一眼。“亲爱的,你这伊丽莎白的名字起得太好了。”他说,“伊丽莎白,处女女王。①[ ①此处说的是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她终生都是处女。]”然后又令人作呕地补充道,“我希望人如其名。”
“但最终只有一只雄蜂能赢得交配权。”考克瑞尔探长打破了随后那一阵充斥着愤恨的沉默,“它也会在交配过程中死掉。”他身子向后,津在椅背上,转着拇指,若有所思地望着塞勒斯·卡克斯顿的脸。
塞勒斯·卡克斯顿是个令人厌恶的老头。他没有善待过自己的第一任妻子,想当然,他对自己的第二任太太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她曾是过世的卡克斯顿太太的护士,年轻貌美,有着一双蓝眼睛,因为某些事情,心伤难愈。他对自己那体格胖硕的儿子西奥的态度也很恶劣。他远离父亲生活,对此,他庆幸不已。在伦敦,他是个半吊子的股民。卡克斯顿先生视继子比尔为眼中钉,肉中刺。比尔是他已过世的妻子带来的,卡克斯顿嫌他碍眼,立即将他送到美国的亲戚家。他对待可怜的罗斯医生更是苛刻。这位年轻的医生尽心尽力地照顾他妻子直到最后一刻,现在又因为卡克斯顿先生那飙升的血压和中风并发症,尽职尽责地看护着他。卡克斯顿先生几乎没有朋友,也从未善待自己的穷亲戚。他总是承诺,如果他某天被一口饭噎死了,在他的遗嘱中,一个人都不会落下。他对考克瑞尔探长当然也不友善,但是——卡克斯顿先生总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奉公守法——考克瑞尔抢先一步,对他也不客气。他暗自琢磨,一定是伊丽莎自给他发了结婚请柬。
那位可怜的妻子去世之后,幸好这位小护士留下来帮助料理后事。渐渐的,她成了这个家不可或缺的人,也渐渐牵起了鳏夫那短粗的手。这些天不值班的时候,考克瑞尔探长和她谈过了卡克斯顿先生这疯狂的求婚。她伏在他肩头哭泣,告诉他她失去了此生挚爱,不再期望从婚姻中得到幸福,她厌倦了工作、厌倦了孤独、厌倦了无依无靠……“可像你这样一位专业护士可以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考克瑞尔探长反对道,“去世界各地旅行,开开眼界吧。”而她早就看过了这个世界,她说这世界太大,令她害怕,她只想安定下来,拥有一个家庭。有个家,就意味着有个男人。“还有别的男人啊?”他建议道,她却突然发作。的确有其他男人,太多男人,所有的男人——作为一个女人,不知何故,所有男人都凝视她,都缠着她,都觊觎得到她,这使她感到恐怖、无助。“跟了他,至少我会很安全。他在我身边时,没有人再敢——敢对我流口水。”考克瑞尔赶忙抽回了他的肩膀。卡克斯顿先生再婚之时,考克瑞尔还很年轻,自那以后,他就不再冒险和女人玩暖昧了。
于是乎,事情顺利进行了。他们宣布了订婚的消息,婚礼也将很快举行。同时,家中的用人们亦声明了他们的立场——显然,无论生死,他们依然对已故的卡克斯顿夫人保持忠诚。所以婚期将至之际,他们便全体离开。谢天谢地,他们可不愿伺候那护士。于是,新娘逼不得已,只得孤身一人在伦敦的一家旅馆里栖身而大部分婚礼的准备工作就交给了儿子西奥和继子比尔——西奥往返于家和伦敦:比尔为了帮忙,暂时住在家中。
虽然一切都安排妥了,卡克斯顿先生却对婚宴极为不满:“我向来就不喜欢牡蛎,伊丽莎白,你知道的。我们为什么不选熏鲑鱼?我也不喜欢冷盘肉,怎么做都不喜欢。无论怎么做,我都不喜欢。”他反复强调道。丑陋的眼睛再次瞥了一眼他的处女新娘。考克瑞尔探长讶然发现,在座的所有男士都像雄蜂和工蜂一样,脸上透着恨意,这着实令他震惊不已。
她颤声辩护道:“可是,塞勒斯,没有用人,事情就很棘手。我们只能选最简单的。”
“那好吧。既然都选了,我们就吃吧。”他示意着一旁的空牡蛎壳儿,“这儿有这么多女人——我面前永远是这个脏盘子吗?”